上海滩的冬雨淅淅沥沥，敲打着万国证券营业部冰冷的玻璃窗。窗外的南京西路，几天前还人声鼎沸、挤得水泄不通的长龙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零星几个裹着棉大衣、缩着脖子的身影匆匆走过，溅起浑浊的水花。营业厅内，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冷的霉味和挥之不去的烟味。曾经喧嚣的柜台前门可罗雀，几个工作人员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偶尔抬眼瞥一下墙上那块巨大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寥寥几条股票信息，以及一行刺眼的红字：“92股票认购证：5.8元\/本”。
陈远裹紧半湿的棉大衣，推开营业厅沉重的玻璃门，一股寒气裹挟着失望扑面而来。他走到一个柜台前，将怀里那个依旧鼓鼓囊囊、装着近十万本认购证的旧帆布包放在冰冷的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同志，今天……认购证什么行情？”陈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柜台后的女职员头也没抬，懒洋洋地翻着报纸：“喏，自己看屏幕，五块八。要卖啊？量大吗？”
陈远喉头滚动了一下：“不卖……就问问。”
女职员嗤笑一声，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还捂着呢？这玩意儿现在谁还要啊？烫手山芋！前两天还有人收，现在？五块八都嫌贵！中签率？鬼知道！新股影子都没见一个！我看啊，悬！”
陈远默默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拿起包，转身离开。走出营业厅，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觉得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五天前，这里还是人山人海，一本认购证被炒到三十块还抢破头！短短几天，价格跌去八成！他们砸进去的三百万真金白银，此刻像被扔进了冰窟窿，迅速冻结、缩水！
江州，“新风”实业总部会议室。
气氛比窗外的阴雨天更加压抑。长条会议桌两侧，苏明、唐国栋、李明等人眉头紧锁，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桌上摊开的，是陈远从上海发回的、字字沉重的电报：“认购证价格暴跌至5.8元，市场无人问津，中签率未知，新股发行无期。资金……严重缩水！”
“砰！”
苏明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五块八？！林子！我们三百万买的！现在只值五十多万？！这……这他妈不是打水漂了吗？！赵国华那孙子！今天还在报纸上阴阳怪气，说我们‘实业佬玩资本，裤衩都要赔光’！外面风言风语，说我们‘新风’要垮了！”
唐国栋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眉心，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林经理，情况比预想的更糟。认购证价格暴跌，市场信心崩塌。最要命的是，新股发行迟迟没有动静，中签率完全是个谜！万一……万一中签率极低，或者政策有变，这些认购证……真有可能变成废纸！我们投入的，可是集团几乎全部的流动资金啊！”
财务总监老周脸色苍白，声音发颤：“苏经理那边……压力巨大！浦东地块的抵押贷款利息要付，‘佳美’新生产线要采购进口设备，‘安怡’冬装面料款也快到期了……账上能动用的现金……快见底了！认购证这边……完全成了死钱！资金链……随时可能断裂！”
质疑、担忧、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在会议室里弥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的林凡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或者说……一个解释。
林凡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静。窗外灰蒙蒙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短短几天，他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市场的冰冷，资金的冻结，外界的嘲讽，内部的质疑……像无数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众人，望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轮廓。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我知道大家的担心。”林凡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死寂，“价格暴跌，中签率未知，新股发行延期……这些都是事实。压力很大，难，很难。”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和犹疑，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静和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是，你们告诉我，我们‘新风’走到今天，哪一步是容易的？哪一步是没有风险的？”
他走到会议桌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桌面上：“当初我们决定去浦东拿地，面对王老虎的獠牙，京字号的神秘背景，风险不大吗？我们闯过来了！为什么？因为我们看准了浦东是未来！是国家的战略！是时代给予的最大机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现在，认购证市场陷入冰点，恰恰是机会！恐慌抛售，价格跌入谷底，正是我们低成本吸纳的绝佳时机！中签率未知？新股发行延期？这恰恰说明，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了信心！但改革的步伐不会停止！新股一定会发！认购证的价值，一定会随着新股的上市而爆发！这是制度设计的必然逻辑！也是吴明远教授反复强调的财富效应！”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至于赵国华之流的嘲讽？让他们笑去！当初我们去浦东，他们不也在笑？结果呢？市场永远属于有远见、有定力的人！恐慌和质疑，只会吓退懦夫，吓不退真正的猎手！”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苏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林凡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和近乎燃烧的信念，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唐国栋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镜片后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所以，我的决定是——”林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第一，陈远继续留守上海，密切监控市场动态，特别是中签率测算的蛛丝马迹！第二，李明团队，立刻重新评估认购证的内在价值模型，基于最坏的中签率假设，测算盈亏平衡点！第三，资金调度……”
他看向老周，语气不容置疑：“老周，配合晚晴，盘活一切可盘活的资产！浦东地块的产权证，可以二次抵押！深圳岗厦村的预售回款，加快催收！‘安怡’的应收账款，能质押的全部质押！挤出最后一点资金！准备……逆市加仓！”
“逆市加仓？！”苏明失声惊呼，“林子！现在价格还在跌！市场一片看空！我们还要往里砸钱？万一……”
“没有万一！”林凡打断他，目光如炬，“市场越恐慌，价格越扭曲，机会就越大！别人恐惧时，我们贪婪！这是资本市场的铁律！也是我们‘新风’能一次次抓住机遇的关键！这笔钱，不是去赌，是去捡金子！”
总裁办公室。
灯光下，苏晚晴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下的淡青色清晰可见。孕早期的反应让她疲惫不堪，但她依旧强撑着精神，伏在宽大的办公桌上，面前摊开的是一份份触目惊心的财务报表和银行对账单。现金流预警的红线，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门被轻轻推开，林凡走了进来。他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搭上她紧绷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揉捏着，感受着她肌肤下僵硬的肌肉和细微的颤抖。
“晚晴……”林凡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心疼，“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又吐了？”
苏晚晴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她将一份刚汇总好的报表推到他面前，“林凡，资金链……绷得太紧了。浦东二次抵押，银行那边需要时间评估，最快也要一周。深圳岗厦村的回款，被施工延期拖住了。‘安怡’那边……几家大客户回款也慢了。账上能动用的……最多还能挤出……八十万。”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八十万，是最后的子弹了。真的要……投进去吗？”
林凡看着报表上那个刺眼的数字，又低头看着妻子苍白而憔悴的脸庞，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和心疼。他知道她承受着多大的压力，身体的不适，财务的重担，外界的质疑……都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晚晴，我知道风险。这八十万，可能是我们最后的周转资金，是救命钱。但认购证的机会，就在眼前！市场恐慌到极点，价格跌无可跌！中签率……我有预感，不会低！新股上市，翻倍是必然！现在加仓，成本只有之前的零头！一旦市场反转，收益将是几何级数的增长！这八十万，投进去，可能解不了燃眉之急，但很可能……盘活整个棋局！”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而充满力量：“更重要的是，晚晴，我相信我的判断，就像当初相信浦东那块地一样。这次，我更需要你的支持。这八十万，不是赌注，是杠杆！是撬动我们整个资本版图的关键支点！”
苏晚晴迎着他坚定而炽热的目光，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破釜沉舟的光芒。腹中新生命的微弱悸动，仿佛在回应着父亲的决心。所有的疲惫、担忧，在这一刻化为无声的力量。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却异常坚定：“林凡，我信你。这八十万……我给你备着。家里……有我。”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短的承诺和全然的托付。林凡心头滚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窗外，雨声淅沥。屋内，灯光静谧。八十万，是压力，是赌注，更是沉甸甸的信任和共同奔赴未来的决心。市场的冰点，冻不住两颗紧密相依、共同燃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