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遥行事,向来讲究一个“润物细无声”。
他并未急着直奔公主府去找乔子睿,那样目的性太强,反而落了下乘。
他选择了一个更迂回,也更自然的方式。
这日,他借着与萧承煜日渐熟稔的关系,由萧承煜引着,一同去了公主府拜访乔子轩。
名义上是欣赏乔子轩新婚收藏的一些古籍字画,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乔子轩那布置雅致、充斥着新婚甜蜜气息的书房里,三人品茗闲谈。
谢知遥言语风趣,见识广博,从江南园林聊到西域风情,很快便与乔子轩也相谈甚欢。
话题不经意间,便被谢知遥引向了各地风物与人情。
“……说到奇人异事,”谢知遥执起青瓷茶盏,轻轻吹开浮叶,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天气,“前两月,我家商队在江淮一带,倒是听说了一件趣事。有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独自一人,似乎在打听什么极为罕见的药材,行事风格颇为……特立独行。好几拨当地的地头蛇想探她的底,结果连人家衣角都没摸到,那姑娘的轻功,据说俊得很,如同夜莺掠过,了无痕迹。”
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一旁安静坐着的乔子睿。
只见乔子睿原本正在翻书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顿,虽未抬头,但那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和微微收缩的瞳孔,未能逃过谢知遥敏锐的观察。
萧承煜听得津津有味,拍手道:“这么厉害?这姑娘什么来头?”
谢知遥摇了摇头,面露遗憾:“不清楚名姓,行踪也飘忽。只听描述,约莫十六七岁,性子跳脱灵动,像山间的精魅。家里长辈听闻,还猜测是不是哪家偷跑出来历练的小辈。”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了,似乎有人隐约听到她身边人唤她……‘晓晓’?也不知是姓萧,还是名里带个晓字。”
“哐当”一声轻响,是乔子睿手中的书卷滑落在地。
他猛地回过神,俯身去捡,掩在袖中的手却带着细微的颤抖。
他抬起头,脸色比平日更白了几分,努力维持着镇定,声音却有些发紧:“谢公子所言江淮……具体是何地界?”
谢知遥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润模样,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据说是庐州府一带。怎么,子睿兄对此事也有兴趣?”
乔子睿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捡起书卷,轻轻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低哑:“只是觉得……这姑娘行事,颇有几分江湖侠气,令人神往。”
他借口身体略有不适,需要回房服药,便匆匆离开了书房。
那离去的背影,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急切。
谢知遥与萧承煜、乔子轩又聊了片刻,便也起身告辞。
萧承煜亲自送他出府。
走在公主府外的青石路上,月色如水,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萧承煜用力拍了拍谢知遥的肩膀,语气真诚:“知遥兄,今天多谢你了!我大哥他……自从病好后,总觉得他心里装着事,难得见他对什么提起兴趣。你刚才说的那个姑娘,虽然不知是谁,但好像让他精神了些。”
谢知遥侧头看他,月光下,萧承煜的眉眼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与坦荡。
他心中微动,笑道:“能帮上忙就好。我看子睿兄气宇不凡,只是眉间似有郁色,若能解开一二,亦是美事。”
“就是就是!”萧承煜连连点头,随即又兴致勃勃地提议,“诶,过两日京郊马场有场小赛,你去不去?可有意思了!”
“承煜相邀,敢不从命?”谢知遥含笑应下。
他看着萧承煜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心中那份隐秘的情感,在月色与友情的遮掩下,悄然滋长。
与他相处,简单、快活,不必思虑过多,只需感受那份纯粹的阳光与活力。
而公主府内, 乔子睿回到自己的院落,并未立刻唤人煎药。
他屏退了所有仆从,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胸膛剧烈起伏。
晓晓……苏小晓!
庐州府!
她果然没有回药王谷,也没有回家!
她在江淮一带出现,打听罕见药材……是为了什么?
是又遇到了需要帮助的人?
还是……与她当初强行喂他吃下的那颗药有关?
那颗药,彻底改变了他身体的状况,却也让她决绝离去。
“两清了……”
“陌生人……”
她的话语言犹在耳,如今骤然听到她的消息,那被强行压抑的思念、担忧、困惑,以及那晚混乱而炙热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以为身体好转便能渐渐淡忘,却发现那份因她而起的悸动,早已深入骨髓。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之前是身体不允许,是以为她已回归安稳的生活,不愿打扰。
如今既然知道她仍在江湖漂泊,行踪不定,他如何还能安坐京城?
乔子睿缓缓握紧了拳,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他需要去一趟庐州府。
无论能否找到她,无论找到后她是否依旧冷漠相对,他都必须去。
他要去问清楚,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那颗药是什么,她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救”他,又为什么……要说“两清”。
他转身,走向书案,开始研墨。
他需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离开京城,还需要安排人手,暗中查访。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像上次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色透过窗棂,映照在他清隽而坚定的侧脸上。
一场跨越千里的追寻,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