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那盘棋,光在外面看,多没意思。”
夏青禾的话,如同一根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入了于谦之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于谦之浑身一颤,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尖声叫道,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我警告你,我乃三皇子的人!你敢动我,三皇子……”
“三皇子?”
夏青禾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那笑声清脆,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
“于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于谦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的你,不是什么兵部侍郎,也不是什么三皇子的人。”
“你,是我的俘虏。”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事实的漠然。
“在这里,你的身份、你的靠山,你的所有一切,都毫无意义。唯一有意义的,是我的意志。”
于谦之被她看得遍体生寒,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被身后的亲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他这才悲哀地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个少女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我给你两个选择。”
夏青禾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在于谦之眼前晃了晃。
“第一,当一个忠臣,一个烈士。”
“我会把你的人头,装在一个精美的盒子里,派人送到京城。再附上一封血书,就说是你写的,痛斥三皇子勾结北境叛匪,意图谋反。你手下这两千多名俘虏,会成为最好的人证。你猜,收到这份‘大礼’,你的皇帝陛下,还有京城里其他几位等着抓三皇子小辫子的皇子,会是什么反应?”
“你!”于谦之的眼睛瞬间瞪得血红,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诛心!
这是赤裸裸的诛心之计!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魔鬼般的少女,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届时,他于谦之不仅会身死,还会背上万世骂名,他的家族、他效忠的皇子,都将万劫不复!
夏青禾无视他那杀人般的目光,平静地继续说道:
“第二,当一个‘聪明人’。”
“你,还是兵部右侍郎,还是朝廷的钦差大人。你奉皇命前来北境,力排众议,深入蛮荒,与盘踞在此的‘悍匪’血战一场。”
“然后,你‘艰难地’发现,这伙悍匪实力强劲,且占据地利,强攻只会让朝廷损失惨重。于是,你当机立断,决定以‘招安’为主。”
“你,于大人,以雷霆手段和无上智慧,成功说服了我们这伙‘悍匪’归顺朝廷。我,夏青禾,被你任命为‘北境安抚司都尉’,名义上,成为你的下属,替朝廷镇守这片蛮荒之地。”
“而你,”夏青禾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则是不费一兵一卒,就为朝廷收服了一支强军、拓土百里的不世功臣。”
“你带着这份足以让你青云直上的功劳,风风光光地回到京城。而三皇子,也平白在北境多了一支效忠于他的‘奇兵’。”
“怎么样,于大人?”
“忠臣,还是功臣。你选一个吧。”
……
死寂。
整个作战室里,落针可闻。
夏云峥和潘律站在一旁,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
他们呆呆地看着夏青禾,仿佛在看一个从神话里走出来的妖孽。
还能这样?
打赢了仗,不仅不索取,反而给对方送上一份天大的功劳?
黑的能说成白的,敌人能变成盟友?
潘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自诩精通帝王之术,可与眼前少女的手段相比,他那些权谋算计,简直如同孩童的把戏。
这不是阴谋。
这是阳谋!
这是一个对方明知是陷阱,却又根本无法拒绝、甚至必须心怀感激地跳下去的阳谋!
于谦之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官袍。
他不是傻子。
他瞬间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所有关键。
如果他选了第二条路,他确实能活命,还能得到天大的功劳。
但从此以后,他的命,就和这个叫夏青禾的少女,彻底绑在了一起!
他上奏的捷报,将成为她最好的护身符。朝廷里任何人想动夏青禾,都得先过他这一关!因为一旦夏青禾出事,他这个“主保人”欺君罔上的弥天大罪,就会立刻被揭穿!
他,堂堂兵部右侍郎,三皇子的心腹,将沦为这个北境少女安插在京城里,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他想拒绝。
他想嘶吼,想痛骂,想用唾沫吐到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
他想保住自己作为读书人、作为朝廷命官最后的尊严。
可是……他不敢。
他看着少女那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下一秒,他的脑袋就会和身体分家。
然后,一盆脏水,会把他、把他的家族、把他的一切,都泼得干干净净。
“我……我……”
于谦之的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一次次地瘫软下去。
夏青禾的内心,毫无波澜。
挣扎吧。
人性就是这样。
在绝对的利益和绝对的死亡威胁面前,所谓的尊严和忠诚,一文不值。
你以为这是选择题?
不,这只是个通知。
她不再理会于谦之,转身对潘律说道:“潘先生,笔墨伺候。”
“就以于大人的名义,草拟一份捷报,送往京城。”
“内容嘛……就按我刚才说的写。记得把于大人英明神武、不畏艰险、舌战群儒的光辉形象,写得丰满一点,动人一点。”
“是,领主大人。”
潘律躬身领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发自内心的敬畏和狂热。
很快,笔墨备好。
潘律这位前朝太子,亲自执笔,一篇文采斐然、逻辑缜密、把所有谎言都包装得天衣无缝的捷报,一挥而就。
他将写好的奏折,恭敬地递到了于谦之的面前。
“于大人,请过目。若无不妥,便请用印吧。”
于谦之看着眼前的奏折,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和懦弱。
他知道,一旦印章盖下,他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
他成了一条狗。
一条被眼前这个少女牢牢拴住脖子,却还要对她摇尾乞怜的狗。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最终,所有的挣扎、不甘、屈辱,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绝望的叹息。
他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了那枚代表着他身份和权力的兵部大印。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他拿起印章,蘸了蘸旁边早已备好的印泥,闭上眼睛,重重地按在了奏折的末尾。
鲜红的印记,烙在白纸之上,也烙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彻底瘫倒在地。
夏青禾看都没看那份奏折。
她只是平静地对夏云峥说:“哥,派人把于大人送去休息吧。好生‘款待’,别怠慢了我们这位为北境立下不世之功的‘功臣’。”
“是。”
夏云峥挥了挥手,两名亲卫上前,将已经形如烂泥的于谦之,拖了出去。
作战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夏青禾拿起那份盖着鲜红大印的奏折,递给潘律。
“派最可靠的人,和苏玉娘的商队一起,用最快的速度,送去京城。”
“另外,再附上一封我的亲笔信,交给苏玉娘,让她想办法,送到三皇子以外的,任何一位有实力的皇子手中。”
潘律一愣:“这……这是为何?”
夏青禾笑了。
那笑容,在潘律看来,比北境的寒风,更加深不可测。
“一份捷报,是保险。”
“一份送给对手的‘情报’,是第二重保险。”
“我要让三皇子以为,他得到了北境的支持。也要让他的对手们知道,他三皇子在北境‘私藏兵马’。”
“他们斗得越凶,我们就越安全。”
“这盘棋,既然要下,就要下得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