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堡的冬天,白昼短暂得如同一声叹息。暮色早早地笼罩了这座冰原孤堡,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殆尽。石屋内,暖阳石的光芒显得愈发珍贵,在粗糙的墙壁上投下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比室外风雪更刺骨的寒意。
司马靖星盘膝坐在床榻上,双目紧闭,正在进行每日例行的灵力周天运转。丝丝缕缕的赤金(蓝)色灵力,如同温顺的溪流,在他初步修复的经脉中缓慢而坚定地流淌,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也小心翼翼地避开心脉附近那片与“同心咒”基盘紧密相连的、敏感而危险的区域。
他的表情平静无波,如同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唯有偶尔因灵力流过魂魄裂痕而产生的细微刺痛,会让他的眉梢几不可察地颤动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死寂。
他在练习。
不仅仅练习控制情绪,更在练习如何在这种无时无刻的警惕与痛苦中,维持最基本的生存与恢复。他将自己活成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流汹涌,所有不该有的念头都被死死镇压在井底。
外侧床榻上,吴枫辰靠坐着,身上裹着厚厚的皮毛,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虚幻的侧脸。他并没有修炼,也没有沉睡。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石屋一角那跳跃的、由司马靖星早些时候“顺手”添加了炭块而变得旺盛几分的炉火,冰蓝色的眼眸里空蒙一片,映着火光,却折射不出丝毫暖意。
他体内的状况,比司马靖星所能想象的还要糟糕。天道反噬留下的道伤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而那股精纯的寂灭之力,在经历了意识争夺和对抗冥主意志后,变得愈发桀骜难驯,时而沉寂如死水,时而躁动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每一次异动都带来刮骨剜心般的剧痛。九转还魂莲的药力早已消耗殆尽,他全凭自身顽强的意志和某种……对体内力量本能的、残存的理解,在与之抗衡,勉强维系着一个危险的平衡。
石屋内安静得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两人轻浅交错的呼吸。
突然,吴枫辰的身体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他搭在皮毛外的那只苍白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凸起,指甲瞬间失去了本就稀少的血色。他的呼吸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仿佛正承受着某种突如其来的、源自体内的尖锐痛楚。
是道伤发作?还是寂灭之力再次失控?
几乎在这变化发生的同一时刻——
内侧床榻上,正在入定中的司马靖星,心脏猛地一悸!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预警感如同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感知!不是之前那种因情绪波动引来的噬心之痛,而是一种更隐晦、更直接的……同步感应!
通过那无形的“同心锁”,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吴枫辰体内那股力量的骤然失衡,以及随之而来的、那足以令常人瞬间崩溃的极致痛苦!
这感应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强烈,甚至超越了他自己筑起的心防!
司马靖星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直维持的平静面容瞬间破裂!他几乎是本能地、不受控制地猛地睁开了眼睛,赤金(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直直地射向外侧的吴枫辰!
担忧!
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担忧,在他看清吴枫辰那极力隐忍却依旧流露出痛苦痕迹的侧脸时,轰然冲垮了他苦苦维持的理智堤坝!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几乎能预见到下一秒,那噬心之痛将如何降临在吴枫辰身上,将对方本就脆弱的身体推向更深的深渊!
然而——
预想中吴枫辰痛苦加剧的场景并未立刻出现。
吴枫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那只蜷缩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力道,一点点松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中仿佛经历了千难万阻,才缓缓吐出,带着肉眼可见的冰寒白雾。他依旧没有转头看向司马靖星,只是将原本望着炉火的、空蒙的目光,微微向下,落在了自己那只刚刚松开、指节依旧有些僵硬的手上。
他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做。
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目光的垂落。
但司马靖星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口那即将爆发的、因强烈担忧而引动的同心咒反噬,竟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住,那尖锐的刺痛感没有增强,反而……诡异地停滞、甚至微微缓和了一丝?
怎么回事?
司马靖星怔住了。
是吴枫辰……在主动对抗?对抗那因自己情绪波动而同步传递过去的痛苦?
他能做到?!
这个认知,如同在漆黑的海面上突然亮起的灯塔,瞬间照亮了司马靖星被绝望笼罩的心田!
他死死盯着吴枫辰的侧影,看着对方那依旧苍白、却仿佛凝聚了某种难以言喻力量的身影,看着他垂眸时那长长的、如同冰蝶栖息般的银色睫毛……
一股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情绪,夹杂着震惊、希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这一次,他没有再强行压制。
因为他看到,外侧的吴枫辰,在那情绪涌来的瞬间,身体再次**细微地绷紧**,按在床榻上的手背青筋隐现,显然在承受着同步的痛苦。但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那垂下的眼眸闭了起来,仿佛将所有的力量都用于内里的抗衡。
他在忍受。
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分担着,或者说,抵抗着这源自司马靖星情绪的诅咒反噬!
司马靖星的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痛楚与震撼的情绪狠狠击中。
他不再移开目光。
他就这样看着,任由那担忧、愧疚、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深沉的情感,在心海中翻腾。同时,他也清晰地“感受”着,通过那同心锁的链接,另一端传来的、那沉默而坚韧的抵抗。
痛苦,依旧是同步的。
但这一次,痛苦之中,却仿佛有了一丝微弱的、共同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间,或许漫长如整个冬季。
吴枫辰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恢复了之前的节奏。他依旧闭着眼,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抗争耗尽了所有气力。
司马靖星心口那翻腾的情绪和同步的痛楚,也渐渐平息。
石屋内,重归寂静。
炉火依旧噼啪作响。
司马靖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他的面容依旧平静,但那双隐藏在眼帘下的赤金(蓝)色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冰封的心湖,依然冰封。
但在那万丈坚冰之下,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悄然绽开。
一丝微光,透了进来。
原来,这场酷刑,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在挣扎。
原来,这无声的默契,并非只是他单方面的压抑与规避。
他们之间,横亘着噬心的诅咒。
但也似乎……存在着某种,连诅咒都无法完全吞噬的、微弱却顽强的……
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