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的皮鞋碾过“福寿楼”门前的烟蒂,青石板上的暗红污渍被踩成模糊的印子。烟馆老板麻六正用烟枪敲着门槛,看见他身后跟着的恒社弟兄,脸上的麻子挤成一团:“杜先生是来‘抽一口’,还是来砸场子?”
这福寿楼盘踞在法租界与华界交界的“三不管”地带,专做洋人的生意,烟土里掺着吗啡,瘾君子们被榨干最后一个铜板才肯放行。周围的百姓早就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麻六的姐夫是工部局的翻译官,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麻老板的烟土,劲头越来越大了。”杜月笙往门内瞥了眼,昏黄的烟灯照着躺满烟榻的人影,有个穿学生制服的少年正蜷缩着发抖,手腕上满是针眼。“连半大的孩子都敢拉下水,不怕遭报应?”
麻六啐了口烟油:“杜先生在法租界开你的赌场,我在这儿卖我的烟,井水不犯河水。你恒社的手,伸得太长了吧?”他拍了拍手,二楼突然探出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是他养的打手,个个眼神发直,显然也是烟瘾缠身。
身后的阿笙刚要掏枪,被杜月笙按住。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是枚象牙烟嘴,上面刻着洋文:“这是法国领事托我转交的,他说最近工部局查得紧,让你收敛些。”
麻六的眼神亮了亮,伸手去接,锦盒却被杜月笙收回:“但领事也说了,若是再让他撞见学生模样的人进烟馆,这翻译官的位置,怕是保不住。”
这话戳中了麻六的软肋。他姐夫全靠法国人撑腰,要是丢了差事,福寿楼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麻六的脸色变了几变,突然往烟榻上躺:“杜先生有话不妨直说,想占我多少利?”
“我不要你的利。”杜月笙示意阿笙把少年扶起来,“这烟馆我要改成‘戒烟所’,恒社出医生,出药材,你麻六若是肯留下帮忙,每月给你开三倍工钱。”
“放屁!”麻六猛地坐起,烟枪往地上一摔,“我开烟馆开了十年,凭什么给你当伙计?”二楼的枪声突然上膛,空气里的火药味混着烟土气,呛得人发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马车声,法国领事的副官带着巡捕来了,手里举着张搜查令:“麻先生,有人举报你贩卖掺吗啡的烟土,请跟我们走一趟。”
麻六的脸瞬间惨白——他这才明白,杜月笙根本不是来商量的。可当巡捕要铐他时,杜月笙突然拦住:“副官先生,麻老板愿意配合整改,不如给他个机会?”
副官愣了愣,看见杜月笙递来的信封,了然地点头:“既然杜先生担保,那就暂且记下。”
等巡捕走了,麻六瘫在烟榻上,望着满室的烟灯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我姐夫收了你多少好处?”
“一分没给。”杜月笙让弟兄们搬来药箱,“但我告诉他,这烟馆改成戒烟所,洋人路过看见,脸上有光。”他蹲下身,看着麻六颤抖的手,“你抽的烟里,吗啡掺了三成,再抽半年,手就废了。”
麻六猛地攥紧拳头。他何尝不知道烟土害人,可这行当来钱快,早把他的骨头泡软了。这时,被扶起来的少年突然开口:“我爹是码头工人,被这烟馆骗光了积蓄,上个月跳江了……”
麻六的脸抽搐了一下,别过脸去。
入夜后,福寿楼的烟灯被一盏盏熄灭,换上了白炽灯。恒社的医生正在给烟瘾者灌汤药,苦涩的药味渐渐压过烟土气。麻六蹲在墙角,看着杜月笙亲自给个老烟鬼喂水,突然站起来:“那批藏在后院的烟土,我带你去烧了。”
杜月笙挑眉:“舍得?”
“留着也是造孽。”麻六的声音闷得像被烟呛过,“我姐夫那边,我去说。大不了……跟你们学做正经生意。”
后院的烟土堆成小山,麻六划着火柴扔过去,火光冲天时,他突然捂住脸哭了。周围的百姓远远看着,有人放起了鞭炮,说这是在送“瘟神”。
阿笙不解:“先生,咱们费这么大劲,一分利没占,值得吗?”
杜月笙望着火光里麻六的背影,又看向远处华界的灯火:“这‘三不管’地带,洋人不管,官府不管,就得咱们自己管。把烟馆变成戒烟所,百姓才能认你这个‘管事的’。”他顿了顿,指着那些在药炉前帮忙的前烟瘾者,“你看,这些人以后都是咱们的弟兄,比枪杆子靠谱。”
三日后,“福寿楼”的招牌换成了“新生堂”,门口挂着“免费戒烟”的木牌。麻六穿着干净的短褂,跟着医生学抓药,手指虽然还在抖,眼神却亮了许多。有个老烟鬼戒了烟,送来面“再造之恩”的锦旗,红绸子在风里飘得格外显眼。
杜月笙站在堂口,看着穿学生制服的少年来帮忙扫地,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在烟馆当跑堂的日子,那时他总盼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却没想过,真正能立住脚的地盘,从来不是靠抢来的利,是靠暖过的心。
暮色降临时,孟小冬送来些点心,笑着说:“听说你把烟馆改成了善堂,法国领事都夸你会办事呢。”
杜月笙接过点心,往麻六手里塞了块:“尝尝,比烟土甜。”麻六咬了口,眼眶又红了。远处的鞭炮声隐约传来,像是在为这片刚换了人间的地盘,唱着新生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