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宫的穹顶映着极北之地特有的极光，紫蓝交织的光带如同流动的绸缎，却暖不透殿内凝结的寒气。王默的指尖悬在冰雕牡丹的花瓣上，那花瓣的纹路清晰得如同被月光刻下的年轮，可她触到的只有刺骨的凉意——就像此刻站在她身后的水王子。
“人类的体温，果然留不住。”水王子的声音从冰柱折射后散成几缕，落在王默耳中时竟有些发飘。他今天换了件暗纹长袍，水流状的银线在衣摆处蜿蜒，却不像往常那样泛着活水的光泽，倒像是被封冻了千年的古溪。
王默猛地转身，发梢扫过冰桌时带起一串细碎的冰晶。她记得三个月前离开时，他也是这样站在这座宫殿的中央，那时他的眼眸里还盛着星子般的光，而不是现在这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水王子，你说过会等我学会控制心火……”
“我等了。”他抬手，掌心浮出一面水镜。镜中先是映出王默在人类世界练习的模样——她蹲在学校后花园的喷泉边，指尖的火苗总在触到水流的瞬间炸成金红色的火星，烫得她直往指尖呼气；后来画面跳到上周，她在清溪峡尝试引水成环，心火与水纹相触的刹那，半条峡沟的水汽都被蒸成了白雾，而她自己则被反震的力道掀进了浅滩。
水镜在她看到自己呛水咳嗽的狼狈模样时骤然碎裂，水珠溅在王默手背上，竟烫得她缩了缩手指。
“这就是你学会的控制？”水王子的眉峰挑得极轻，可王默分明从他眼底看到了冰裂般的失望，“人类的身体太脆弱，心火又烈得像要烧尽一切，你当真以为能在两者间找到平衡？”
“我没有放弃！”王默攥紧拳头，掌心的温度让指节泛白，“上次在清溪峡，我已经能让火苗在水面停留三息了，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水王子向前一步，冰晶地面在他脚下绽开细密的裂纹，“你可知上周清溪峡的水汽蒸腾，已经惊动了深海的魇兽？若不是我及时引洋流镇压，整座峡沟早就成了它们的巢穴。”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水元素特有的压迫感，“王默，你所谓的努力，从来都在给别人添麻烦。”
这句话像冰锥扎进心口，王默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雕的栏杆。她忽然想起刚认识时，他总说人类世界的雨是天空在哭，那时他的声音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可现在，他连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审视一件随时会碎裂的劣质品。
“所以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她强忍着喉咙的哽咽，抬手抹了把眼角——幸好，眼泪还没掉下来，不然又要被他说成是人类的软弱。
水王子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向殿内的水幕屏风。那屏风是用万年寒水凝成的，上面流动着叶罗丽仙境的星图。他指尖划过代表清溪峡的星点，那里的光芒正忽明忽暗地闪烁。“魇兽以失衡的元素力为食，你的心火与水元素相冲，每一次练习都是在给它们递请柬。”他顿了顿，声音里难得带上一丝复杂，“仙境最近不太平，曼多拉的暗影还没散尽，我不能让你成为新的隐患。”
“隐患？”王默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隐患吗？那当初在仙境救我、把仙丹给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是隐患？”
水幕屏风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星图上的光点乱成一团。水王子的背影僵了僵，长袍的下摆泛起不安的涟漪。“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像被冻住的河面，“人类的情感会干扰元素的纯粹，你待在我身边越久，只会让失衡来得更快。”
这句话彻底浇灭了王默心里最后一点温度。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从来都没拉近过。他是活了千年的水之主宰，而她只是个会因为考试不及格就哭鼻子、会在看到流浪猫时忍不住喂火腿肠的普通人类。他们本来就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火永远不该妄想在水里燃烧。
“我知道了。”王默深吸一口气，将手心的火苗攥灭——这次没有失控，火苗安静地缩成一点金红，然后彻底消失。“以后我不会再去清溪峡了，也不会再打扰你。”她转身走向宫殿的大门，每一步都踩在冰裂的脆响上，“水王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或许……你说得对，我们本来就不该有交集。”
就在她的手触到冰晶门把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水元素骤变的波动。王默猛地回头，只见水王子正弯腰扶着冰桌，屏风上的星图已经碎成了无数片，他的指缝间竟渗出淡蓝色的水珠——那是水王子的血。
“你……”她惊得说不出话，脚像被钉在原地。
水王子却迅速直起身，用袖子擦去嘴角的水珠，脸色苍白得像刚从冰窖里走出来。“不关你的事。”他别过脸，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走吧，别再回来了。”
冰晶门在王默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宫殿里的寒气，也隔绝了那道始终没有回头的背影。她站在宫殿外的冰原上，极北的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疼得像被针扎。直到这时，眼泪才终于忍不住掉下来，落在结冰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冰坑。
而宫殿内，水王子望着紧闭的大门，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的水痕里，倒映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的位置正是心脏，此刻正传来久违的、属于人类的悸动——那是当初将仙丹渡给她时，不小心沾染的人类心跳。
“对不起，王默。”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宫殿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些危险，我不能让你看见。”
屏风碎落的星图碎片在他脚边重新聚拢，这次显露出的不是仙境的地图，而是一张布满暗影的网。网的中心，曼多拉的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代表冰晶宫的光点，而网的边缘，无数双魇兽的眼睛正在黑暗里闪烁。
水王子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都封进冰里。他知道，刚才那些话有多伤人，但他必须这么做。只有让她彻底离开，彻底对自己失望，才能让她远离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冰原上，王默望着冰晶宫的方向，忽然觉得心口的位置空荡荡的。她抬手按在那里，能感觉到微弱的心跳，却再也感觉不到那股熟悉的、属于水元素的温柔。或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他们之间的缘分，就像冰雕的牡丹，看着再美，终究是握不住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冰晶宫最高的塔楼上，水王子正站在那里，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红色彻底消失在极光的尽头。他指尖凝结的水镜里，映出她走一步回头望一眼的模样，像只找不到家的小兽。
“等我。”他对着水镜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坚定，“等我处理完这一切，一定……”
后面的话被寒风吞没了。水镜在他掌心碎成漫天的水雾，像一场无声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