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破旧道观唯一的静室内,仅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将杨帆盘坐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外界,阿明布下的“七星镇煞桩”引动着微弱的地气,陈雪绘制的“净光符”在门窗内侧流转着常人难见的温润光泽,那些隐藏在阴影处的铃索与枯枝,更是将整个道观编织成一张无形的预警网。一切防御已按部就班,剩下的,便是等待,以及在这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里,争分夺秒地提升那一线生机。
杨帆双目微阖,呼吸若有若无,全部的心神早已沉入体内那方破碎不堪的“天地”。
意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聚焦于丹田气海。那里,不再是以往内力澎湃如潮的景象,而是空寂、晦暗,如同宇宙初开前的混沌。唯有一点不同,在这片混沌的中央,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却凝练如实质、散发着朦胧微光的“气”正在缓缓盘旋。
这便是他如今全部的希望所在——先天一炁。
经过数月水磨工夫般的观想、引导与积累,这一缕源自生命本初的先天之气,已从最初几乎无法感知的“微光”,壮大成了如今清晰可辨的“细丝”。它不再只是沉寂于丹田,而是如同拥有了初步的灵性,随着杨帆的意念,开始尝试向外探索。
今夜,杨帆的目标,是手太阴肺经的一条最细微、最末梢的支脉。
这条支脉在以往内力雄浑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此刻,它却如同横亘在重生之路上的第一道天堑。经脉壁破损不堪,通道内充斥着因破碎而淤积的杂质、死气,以及昔日力量冲突留下的无形“疤痕”,近乎完全堵塞。
“开始。”
意念微动,那缕先天一炁细丝,如同接到指令的灵蛇,小心翼翼地探出丹田,沿着既定的路径,缓缓逼近那条目标支脉的入口。
接触的瞬间,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冲击着杨帆的神经。
先是极致的“寒”,如同将一块烧红的烙铁,猛然插入万载冰窟之中,剧烈的温差带来撕裂般的冲突感。紧接着,便是“滞”,炁流前行,不像在畅通的河道中流淌,更像是在黏稠致密的胶体中艰难掘进,每前进一分,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与那微薄的炁本身的力量。
然后,是痛。
这痛苦并非单一,而是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有如同“春阳化冻冰雪”般的微麻与刺痛,那是先天一炁本身蕴含的生机在强行消融、净化经脉中的淤塞与死气,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修复”感。但更多的,却是“钝刀刮骨”般的剧痛!那炁流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刻刀,正在他那脆弱不堪的经脉内壁上,一点点地刮去腐朽,凿开通路。每一次向前推进毫厘,都伴随着神经末梢传来的、足以让常人瞬间昏厥的尖锐痛楚。
杨帆的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沿着他紧绷的腮线滑落。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肌肉因极度的痛苦而痉挛。但他盘坐的身形却稳如磐石,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丝毫紊乱。
他的心神,早已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地,如同高踞云端的造物主,冷静地“观察”并“引导”着这一切。痛苦被清晰地感知,却被隔绝在核心意志之外,无法动摇其分毫。他的全部精神力量,都用于精确控制那缕先天一炁,使其力量既不至于过猛而撕裂本就脆弱的经脉,又不至于过弱而无法起到疏通温养之效。
这是一种走在钢丝上的舞蹈,每一步都险象环生。
“嗤……”
意念中仿佛传来一声轻响,第一次冲击,失败了。炁丝被一股顽固的淤塞死死挡住,前进不得。
杨帆没有丝毫气馁,控制着炁丝略微回缩,如同潮水退去,积蓄着下一次冲击的力量。他调整着炁丝的角度、旋转的态势,仿佛在操作一台纳米级的手术。
第二次,第三次……
失败接踵而至。那看似微不足道的支脉入口,却如同铜墙铁壁。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反噬,如同无数钢针扎入脑海。杨帆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甚至被咬出了一丝血痕。
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失败并非毫无意义,每一次冲击,都让他对这条支脉的“结构”,对先天一炁的“特性”,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蓦然间,《道德经》中的一句经文划过心田。他福至心灵,不再试图以蛮力“冲击”,而是控制着那缕炁丝,前端微微震荡起来,频率极其细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中和”与“渗透”的意境。它不再是与那淤塞硬碰硬,而是试图与之“共鸣”,将其缓缓“化”开。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与痛苦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缕坚韧的炁丝,前端那震荡的微光,终于触碰到了那顽固淤塞的核心。没有想象中的剧烈冲突,那团淤塞如同遇到了克星,竟开始微微松动、瓦解!
就是现在!
杨帆意念集中如箭,控着那缕炁丝,以一种水到渠成的姿态,向前轻轻一“送”!
一种前所未有的“通畅感”传来,虽然范围极其微小,但感觉却无比清晰!
成功了!
那缕先天一炁,终于成功地探入了这条手太阴肺经的末梢支脉,并且向前推进了微不足道的一丝距离!
就在这成功贯入、炁丝前端那微光真正照亮了那条黑暗支脉内部空间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轻微到仿佛是直接响在灵魂深处、如同初春河面最薄冰层碎裂的声响,被杨帆敏锐地捕捉到了。
声音来源,正是那条刚刚被贯入一丝的支脉深处!
杨帆的心神猛地一悸,从那种极致的内视状态中脱离出来。
他霍然睁开双眼,油灯的光芒映入眼帘,竟觉得有些刺目。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四肢百骸传来剧烈的酸痛和透支感。
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些。
那声“咔嚓”……是幻觉吗?是因极度专注和痛苦而产生的耳鸣?还是……
他再次闭上眼,努力去内视感知那条支脉。先天一炁依旧在其中缓慢运行,带来的痛苦依旧存在,但似乎……在那痛苦的底层,隐隐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和“活性”?
无法确定。
但这声异响,以及那难以言喻的细微变化,却像一粒投入古井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
是经脉进一步破碎的噩兆?还是……堵塞被真正贯通,坚冰开始融化的……希望之音?
静室之外,山风似乎更急了些,吹得门窗微微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之中,悄然逼近。
杨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眼神重新变得沉静而锐利。
无论那声响意味着什么,路,只有继续走下去,才能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