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毫无征兆泼下来的,起初只是零星雨珠砸在神策府朱红大门的铜钉上,但没过半刻,便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将整座府邸裹得严严实实。
你跪伏在门前的阶梯上,寒意透过湿透的衣料渗入骨缝,发丝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激得你打了个轻颤。
神策府的大门紧闭着,门内半点动静都没有。但你知道景元一定在里面,或许正站在回廊下看着你,或许正对着案上的卷宗出神,可他不会开门,就像你不会主动开口喊他一样。
你们都清楚,此刻的沉默与僵持,是维持彼此立场的唯一方式。
雨势越来越猛,砸在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打湿了你的眼睫。你下意识眨了眨眼,混着雨水的湿意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
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碎片…可你很快回神,将那些情绪压下去。
——现在不是沉溺过往的时候。
你在这里,是为了给景元一个「台阶」,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归宿」。
你很清楚,以你与景元的交情,只要你肯开口提一句过往,他就算顶着联盟的压力,也一定会护着你——前提是你肯说,若你不提,他便不会强求。
但你不能,绝对不能。
你如今的姿态,本就不该是故友相见的热络,而该是孤立无援的求助。你跪在这里,谦卑得近乎卑微,疏离得像从未与他相识,就是在逼他——逼他顺着旁人的目光,将你们的交情彻底藏起来。
你知道他懂的,他那般聪慧机敏,绝对明白你的用意。
划清界限对你和他都有好处。这样的话,即使你最终真的归于他的号令之下,也不会有人认为是你们之前就有过交情,而是会觉得,这是你求来的…是他同意你留下的。
但凡有人知道你们的交情,绝对又会联想到景元与饮月之乱的主犯与从犯——丹枫与应星——同属于云上五骁的问题。
初上任的他本就因为这件事在联盟根基不稳,为此甚至不得不亲自审问过他们几轮。而今,你这个疑似给丹枫提供白珩基因样本、与丹枫似乎也有些瓜葛的持明,若是再曝出与景元有深刻联系,对他的将军之位的打击,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的程度。
所以你必须主动。主动来「求」,主动放低姿态,主动让所有人看到,你与景元之间,在当前,有且仅有「求庇护」与「被求援」的关系。
你在这阶梯上多跪一分,旁人对景元不理会你的猜测就多一分:是不想掺合持明族的纠葛?是不在意你这个无依无靠的曜青持明?还是也在怀疑你与饮月之乱的牵扯?……个中缘由自在人心。
雨还在疯劲地砸,但神策府厚重的朱门终于被推开,打破了满院的雨鸣。
你的眼睫颤了颤,余光瞥见一双玄色云纹靴踩在最上端的石阶上,鞋边沾着些未被雨水冲净的泥点——是景元。
他撑着一把宽大的青竹伞,伞面挡住了倾泻而下的雨,也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但你能清晰感受到,他的目光正落在你湿透的肩头上。
他没立刻说话,青竹伞沿滴下的水珠顺着边缘滚落,砸在你身前的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与漫天暴雨混在一起。
周遭除了雨声再无别的动静,连府内的巡卫都默契地退到了回廊深处,无人敢靠近这方只有你与他的地方。他的神情、接下来的言语,自然也只有你能看见、能听清。
片刻后,景元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雨幕传过来,比平日里轻了些。
“忌炎,你告诉我,饮月与应星的一意孤行,你…是否知情?”
这问题像一把钝刀,你猛地抬眼看过去。伞下的人眉峰微蹙,眼底藏着你熟悉的纠结,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怀疑。
你张了张口,可话到嘴边却像被雨水堵了喉咙,只剩哑然的沉默。
“……”
你的缄默落在景元眼里成了最直接的回应。他盯着你看了几秒,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没再追问,只是缓缓闭上了眼,做了一个深呼吸。
青竹伞在他手中微微晃了晃,伞沿又落下几滴雨,恰好砸在你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再睁眼时,他眼底的纠结淡了些,“…好,本将军知道了。”
“……”
“起来吧。”景元的声音打破沉默,没有多余的温度,全然是发号施令的口吻。
你撑着冰凉的石阶慢慢起身,膝盖因长时间跪伏而发僵,起身时险些踉跄。他没伸手扶你,只是侧过身让出身后的门径,青竹伞依旧稳稳撑着,始终与你保持着半臂距离。
刚踏入府内,廊下便快步走来一位身着浅青劲装的女性持明。她见了你浑身湿透的模样,眼神里掠过一丝诧异,却没多问,只恭敬地向景元行礼:“将军。”
“青簇,去煮一壶姜茶,温着。”景元淡淡吩咐,收起伞递过去,旋即朝着府内深处走,“忌炎,跟我来。”
你默不作声跟上,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暖黄的光落在你湿透的青绿色马尾上,却驱不散半分寒意。他走得不快,却始终与你隔着两步距离——是你在维持这份距离。
书房门被推开,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书卷气扑面而来。景元走到案前坐下,拿起案上的毛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便低头在铺开的空白卷轴上书写起来。
你站在门口看着他伏案书写的身影,水渍顺着衣摆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穿的还是那身常服,只是外罩了一件披风,身影比年少时挺拔了许多,也沉敛了许多。笔尖在卷轴上划出的轻响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书房里唯一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青簇端着一壶姜茶和两个白瓷杯走了进来,她将茶盘轻轻放在案边的小几上,又向景元和你颔首,随后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书房门。
青簇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里时,景元才将笔搁在笔山上,他拿起写满字的卷轴,对着灯光轻轻晃了晃,待墨迹干透便递给你,语气平静无波:
“看看吧。”
你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微凉的卷轴纸,目光落在上面的字迹上——遒劲有力,每一个字都清晰明确,写的正是一份任职书。
“从今日起,你任云骑军斥候部队「夜归」统领。”
景元端起小几上的姜茶,倒了一杯却没喝,指尖摩挲着杯壁,缓缓开口说明职责。
“「夜归」的核心任务,是保证罗浮在星海航行中的安全。往后罗浮途经陌生星域、遇见未知星球,无需向其他人报备,直接由你带队前往探查,确认星球是否存在威胁、是否适合补给。”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你,“记住,「夜归」只对我负责,你所有的行动、探查结果,也只需向我一人汇报。除我之外,任何人的命令你都有权拒绝。”
书房里又陷入了沉默。你握着那份任职书,指腹轻轻蹭过「忌炎」二字,满腔情绪到了此时此刻只剩下了酸涩。
“姜茶快凉了,喝了吧。”景元的语气软了一些,将他摩挲过的这杯递来,“别染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