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先生不愿评棋,不如试着落一子?输赢不论,权当陪我这闲人打发时间,如何?”
你:…闲人?
你指尖顿了顿,抬眼时恰好撞进他含笑的目光里,那眼神太温和,太平静,可你越是瞧着,越是觉得里面藏着一片浅滩,让你摸不清楚底。
犹豫片刻,你还是伸出手,从棋罐中拈起一枚白子,选了个看似稳妥却略偏保守的位置落下棋子。
“我……胡乱走的,将军莫笑。”你低声道。
景元低笑出声,指尖捏着黑子,却没立刻落子,反而看向你刚落的那处。
“先生这步看似退让,倒给白子留了条隐路……”
他指尖一转,黑子落在了你那枚白子斜后方,恰好堵了半条路,却又留了丝空隙,而后收回手。
“这么一来,先生可要想想怎么接了。”
你:……
怎么就开始对弈了?行吧、行吧…。
你垂眸盯着棋盘,指尖再次拈起白子,这一次,指尖的犹豫少了几分。或许是棋盘上的博弈暂时压过了心头的紧绷,又或许是当年与他对弈的本能悄悄冒了头——「哒」一声清响后,白子落下的位置不算精妙,却也不算落了下风。
景元挑了挑眉,眼底的笑意深了些。
“先生这「胡乱走」,倒比许多自诩会棋的人清醒得多。”
你抿了抿唇,轻轻摇头,“将军这话…折煞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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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灯的暖光斜斜淌在棋盘上,将黑白棋子浸得温润。景元指尖捏着黑子,目光落在棋盘右上角那片交错的棋势上——那里正卡着模糊记忆中被「那人」调侃的死局。
而如今,落子的人换了张腼腆的脸,指尖却总在不经意间,循着旧路往破局的方向引。
他缓缓落子,黑子稳稳嵌在白子围起的空隙里,像堵浅墙,看似封了路,实则留了道极细的口子。
他复而去看对面的人,她正垂着眼,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她的指腹轻轻蹭过白棋的边缘,似乎是在斟酌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白子落下,恰好顺着那道口子往里探了半寸,不疾不徐,竟与记忆中那个存在破局时的第一步,分毫不差。
景元眼底的笑意淡了些,指尖摩挲着棋子的纹路,指尖微凉。
他没点破,只是抬手继续落子,黑子转而攻向左路。棋子落定的轻响刚过,对面的白子已紧随其后,落在了最关键的拦截位上,动作间少了几分初时的生涩,多了点近乎本能的利落。
厅内静得只剩下落子声,一盏灯芯噼啪爆开,火星溅在灯纸上,转瞬即逝。景元看着棋盘上渐渐清晰的破局之势,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对面人的手——那双手握着画笔时该是灵动的,此刻捏着棋子,指节微微泛白,却总在落子的瞬间,透出种熟悉的笃定。
他忽然收回目光,指尖的黑子悬在半空,又轻轻落下,落在记忆里红色的人总笑着说「太急躁」的位置。
对面的人似乎愣了愣,指尖的白子停了两秒,才缓缓落下,恰好补在了那人口中常说的所谓「引势位」上。
棋盘上的困局渐渐松动,暖光里,黑白棋子交错的纹路间,像有旧影在悄悄重叠。
于是,他轻轻笑了一声。
恍惚心中一块大石缓缓落地,缠在心头的绳结终于解开,黑子落下时发出的清响似乎比先前更脆些。景元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玉棋的温润触感,他望着棋盘上已见明朗的局势,唇角的笑意漫得更开。
他忽然觉得,方才自己那些不动声色的试探与暗自琢磨的观察,就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棋风这东西,哪是换张脸、改种语气就能藏住的?它像刻在骨头上的印记,是落子时不自觉偏爱的角度,是破局时下意识选择的路径,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漏出熟悉的痕迹。
他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棋盘上那处由白子铺就的引势路径,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眼底,映得那点了然愈发清晰。
有些熟悉从不是凭空而来,就像这盘棋,看似是两人初遇的新局,实则每一步落子,都藏着旧识的脉络。
宫灯的暖光在棋盘上淌得更柔了些,将交错的黑白棋子浸出一层朦胧的光晕。
“先生。”他突然出声,声音不高,却恰好打断了厅内的静谧,“你认为,罗浮如何?”
这问句说得轻描淡写,却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潭,让你捏着白子的指尖顿了顿。
——这是他曾问过「赞妮」的话,如今字句未改地,原原本本地抛给了「折枝」。
你没有抬眼,目光仍落在棋盘角落那枚刚落定的棋子上,声音轻轻的,像被暖风吹散的絮,“罗浮很好。”
一模一样的开头,连尾音的轻扬都分毫不差。景元的指尖在膝头轻轻敲了敲,没说话,等着下文。
“…若非当年,折枝与天击将军有旧,或许,我便会来到这里吧。”
话音落时,你指尖的白子也随之落下,稳稳落在棋盘右下角那处空着的星位上。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玉棋触碰到棋盘时的轻响,像一滴雨落在平静的湖面。
这一子落定,棋盘上的局势骤然清晰。原本胶着的黑白棋子,此刻被这枚白子牵引着,形成了一道无法逆转的合围之势——白子盘活了全局,黑子再无破局之路。
胜负已定。
你终于抬眼,撞进景元的目光里。他没看棋盘,只望着你,眼底的笑意里掺了点了然的纵容,像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他没提棋局的输赢,也没追问你话里的未尽之意,只是指尖轻轻敲了敲棋盘边缘,玉棋子的余音在暖光里荡开。
“……原来如此。”
竟像是叹息着的。
你把手落回膝头,衣料上的暗纹被指尖摩挲得发暖。你抿唇对他一笑,心下了然,从这局棋落子的那一刻起,你便瞒不住他了。
景元轻轻摇了摇头,将手边的那枚黑子放回棋罐,清脆的碰撞声传来。他的语气里没半点输棋的懊恼,反而带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先生这局棋,赢得利落。”
景元的目光落在那枚定局的白子上,又缓缓移到你的眼睫上。
“现在……先生就站在罗浮之上。罗浮的山月与云阶,先生若愿意,这些时日尽可慢慢看。”
说到这里,他眼底的笑意突然加深了一些。
“当然——想多留些时日的话,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