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老鸦峡的邪阵节点虽被破除,但周不言与清尘心头的阴霾却并未散去,反而因那惊鸿一瞥的“塔形”刻印而更加沉重。两人不再耽搁,沿着白河疾行,数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阔浩渺、舳舻千里的巨大河道横亘于前,正是连通四方、滋养汴京的命脉——汴河。
而汴河北岸,一座巍峨壮阔、城阙连绵的巨城,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洪荒巨兽,出现在视野的尽头。城墙高耸,旌旗招展,望楼林立,其规模之宏大,气象之万千,远非湘西任何一座城寨可比。人烟之稠密,隔河远望,便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属于帝国心脏的喧嚣与活力。
这便是北宋东京,汴梁城。
“万国舟车会,中天象魏雄。”清尘望着那壮观的城郭,眼中也不由得流露出感慨,“周道友,前面便是汴梁了。依贫道之见,我等不如先从东水门入城,那里靠近汴河码头,三教九流汇聚,消息最为灵通,或可先探听些风声。”
周不言点头同意。他虽心系那“塔”的线索与水脉异常,但也知初来乍到,贸然行动反为不美。这汴梁城龙蛇混杂,藏龙卧虎,需得步步为营。
两人随着人流,渡过汴河,自东水门而入。一入城门,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但见街道宽阔,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叫卖声、吆喝声、丝竹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沸腾的声浪。酒肆茶楼香气四溢,勾栏瓦舍歌舞升平,更有那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以及来自天南海北、肤色各异的行商坐贾,真个是“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一片繁华似锦,烈火烹油之象。
然而,周不言行走在这片繁华之中,灵觉却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这喧嚣浮华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些不协调的“杂音”。
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食物香气、脂粉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来自汴河水的腥浊之气。这气息比白河更加隐晦,却被庞大的人气与市井气息所掩盖,寻常人难以察觉,但在周不言的感知中,却如同白帛上的墨点,格外醒目。这证实了他的猜测,汴梁水系的问题,远比白河严重。
此外,他还感应到数股或强或弱、或正或邪的修行者气息,混杂在茫茫人海之中。有的堂皇正大,隐于深宅大院或宫观寺庙;有的阴冷诡谲,潜藏在暗巷陋室或烟花之地;更有一些气息,带着与阿古曼、与那邪石同源的九菊一派特有的邪异波动,虽然极其隐晦,一闪而逝,却如同暗处的毒蛇,令人心生寒意。
这汴梁城,果然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清尘显然对汴梁颇为熟悉,他带着周不言穿街过巷,避开最拥挤的主干道,来到靠近内城汴河畔的一处相对清净的街市。这里依旧繁华,但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雅致。清尘引着周不言走进一家名为“清源”的古朴茶肆。
“这清源茶肆的掌柜与家师有旧,消息也还算灵通,且此地清净,适合说话。”清尘低声道。
两人在二楼临窗的雅间坐下,点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窗外便是奔流不息的汴河,码头上船只往来如梭,力夫号子声隐约可闻。
“清尘道友,依你之见,若那邪阵节点与一座‘塔’有关,汴梁城中,有哪些塔值得注意?”周不言抿了一口清茶,直接切入正题。
清尘沉吟片刻,道:“汴梁塔寺众多,有名者如大相国寺的琉璃塔,开宝寺的铁塔,还有天清寺的繁塔等等。若论与水脉、地气关联最密切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恐怕要数开宝寺的灵感铁塔。”
“哦?为何?”
“此塔建于前朝,据说当初建塔之时,便有高僧以无上佛法镇锁地脉,定鼎风水。塔下传闻有海眼,与地下暗河乃至汴河水脉相通。此塔素有‘镇河铁塔’之称,关乎汴梁乃至中原水汽安危。若九菊邪派真要动摇汴梁水系根基,此塔必是目标之一!”清尘神色凝重。
开宝寺,灵感铁塔!周不言记下了这个名字。这与他的预感不谋而合。
“除此之外,”清尘继续道,“近来汴梁城内,也颇不太平。除了周道友察觉的水气异常,城中亦偶有怪事发生。比如城西‘甜水巷’一带,近月来已有数人莫名昏睡不醒,大夫查不出病因,只道是‘离魂症’,但症状与寻常离魂症又有所不同,身上会散发一股极淡的、类似水腥的异味。”
甜水巷?昏睡?水腥异味?周不言心中一动,这症状听起来,似乎与柳林巷的怪病、王老爷的异化瘟毒并非同一种,但都与“水”脱不了干系。难道九菊一派在汴梁,同时进行着多种不同的试验?
“还有,”清尘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贫道前日偶然听闻,宫中的延福宫近来似乎也不太安宁,据说有内侍夜间巡逻时,听到玉津园附近的池塘里有怪异声响,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但事后搜查却一无所获。此事被压了下来,知者甚少。”
延福宫?皇家宫苑?周不言眼神微凝。若九菊一派的触角连大内都伸了进去,那其所图,恐怕就不仅仅是破坏龙脉那么简单了。
水脉、古塔、离魂怪病、宫廷异闻……这看似繁华鼎盛的东京汴梁,水面之下,竟是如此暗流汹涌,迷雾重重。
周不言放下茶杯,目光透过窗棂,望向那座巍峨皇城的方向,又扫过脚下奔流不息的汴河。
“清尘道友,看来我们需得分头行动了。”周不言沉声道,“你人面熟,便于打探消息,可着重调查甜水巷的离魂事件,以及宫中流传的异闻。我则去会一会那‘镇河铁塔’,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线索。”
清尘点头:“正该如此。周道友一切小心,那开宝寺乃皇家寺院,守卫森严,寺中亦有高人。”
两人计议已定,便在茶肆分开。周不言结了茶钱,走出清源茶肆,重新汇入街上的人流。他并未立刻前往开宝寺,而是沿着汴河河岸,看似随意地漫步,实则灵觉全开,仔细感知着河水的气息,以及河岸附近可能存在的异常。
当他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河湾,靠近一座废弃的小码头时,脚步忽然一顿。他的目光,落在了河岸边淤泥中半掩着的一物之上。
那是一只被河水泡得肿胀发白的手!手腕处,戴着一个已经变色、但依稀能辨认出菊花纹饰的银镯子!
周不言眼神骤然冰冷。九菊一派的人,竟然已经死在了汴梁城外?是内讧,还是……被灭口?
他快步上前,正欲仔细查看。
突然,一股凌厉至极的杀意,如同冰锥般,自身后悄无声息地袭来!目标直指他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