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逆五芒星
空气像凝固的、掺杂了铁锈和福尔马林的凝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带着放射性尘埃特有的、微弱的金属腥气。张川站在核医疗中心b3层厚重的铅防护门前，头顶矿工灯的光束如同一柄脆弱的银剑，勉强刺破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门是陈克非带人用液压破拆工具强行打开的，扭曲变形的门框边缘还残留着暴力开启的痕迹，如同怪兽狰狞的獠牙。门内涌出的气流冰冷、凝滞，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衰败和……不洁。
他身后的通道里，穿着臃肿白色防护服、佩戴全套呼吸装置的刑侦技术员们正紧张地调试着盖格计数器、土壤采样仪和全光谱记录设备。计数器发出的、规律而令人心慌的“咔嗒…咔嗒…”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持续的背景音，像某种倒计时的读秒。陈克非站在技术员旁边，防护面罩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挺拔紧绷的身姿如同拉满的弓弦，锐利的目光穿透面罩镜片，死死盯着张川前方的黑暗。
“张干事，里面情况不明，辐射值有波动峰值，等设备稳定…”一个技术员的声音透过防护服的通讯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滋滋杂音，显得有些失真。
“来不及了。”张川的声音低沉，透过他自己的防护面罩传出，带着一种金属的冰冷质感。他指了指自己手腕上佩戴的多功能探测仪屏幕，上面代表放射性铯-137的特定谱线正在剧烈地上下波动，如同一个濒死者的心电图。“阵眼位置的能量场极不稳定，随时可能触发不可控的链式逸散。必须立刻确认核心结构，评估风险。”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一个人进去，目标小，速度快。保持通讯畅通。”这是最合理的方案，也是他必须独自面对的时刻——不仅仅因为辐射风险，更因为里面可能存在的、远超科学仪器探测范围的邪异之物。
陈克非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动作简洁有力：“保持频道3，实时汇报。有异常，立刻撤出。安全第一。”
“明白。”张川深吸一口气，防护服内循环系统提供的纯净氧气带着一丝塑胶味。他不再犹豫，迈步，踏入了b3层的黑暗之中。
嗡——
矿工灯的光束瞬间被前方的黑暗吞噬了大半，仿佛投入无底深潭的石子。光线所及之处，是倾覆的金属器械残骸，扭曲的管道如同巨蟒的尸骨，墙壁上大片的、可疑的深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泼洒。厚厚的灰尘覆盖着一切，脚步落下，扬起一片片带着微弱磷光的尘埃，在光束中诡异地漂浮、旋转。空气中弥漫的放射性尘埃浓度明显高于门外，盖格计数器的“咔嗒”声在耳机里骤然变得密集急促起来，像雨点敲打着神经。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强光手电的光束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狼藉的地面。地面上，有明显的、非自然形成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向大厅深处。痕迹两旁，散落着一些焦黑的、难以辨认的碎块，散发着蛋白质烧焦的恶臭，混合在放射性尘埃的铁腥味中，令人作呕。
光束顺着拖痕推进，猛地定格！
大厅中央，那片相对空旷的区域，景象让张川的呼吸瞬间停滞。
五具尸体。
五具焦黑、扭曲、如同被地狱之火舔舐过的尸体，被以一种极端亵渎、极端诡异的方式摆放着。
它们并非平躺，而是被强行扭曲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姿态：头颅被粗暴地、深深地塞入自身弯曲的、焦黑的胯下，如同一种对生命起源最恶毒的嘲讽；四肢——手臂和大腿——被手腕粗细、锈迹斑斑的粗粝钢钉，残忍地贯穿，钉死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钢钉穿透皮肉骨骼的创口处，焦黑的皮肉翻卷，露出森然的白骨茬子。
这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但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在每一根贯穿肢体的钢钉，那锈迹斑斑的钉帽顶端，都镶嵌着一颗黄豆粒大小的、散发着幽暗蓝光的胶囊！那蓝光并不明亮，却异常纯粹、冰冷，如同凝固的鬼火。正是这些胶囊，散发着强烈的铯-137特征辐射信号！
五具尸体，五颗散发着死亡蓝光的胶囊。
五颗胶囊的位置，被一条条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由尸体轮廓和钢钉连接构成的能量轨迹，清晰地勾勒出来！头颅（深埋胯下）——左臂钉——右臂钉——左腿钉——右腿钉——头颅（胯下）！
一个完整的、倒悬的、顶点向下的五芒星！
五芒星，在众多古老体系中，本是保护与和谐的象征，顶点向上代表精神对物质的超越。而此刻，这个倒悬的五芒星，每一个顶点都钉着一具被亵渎的尸体，散发着代表毁灭与污染的放射性蓝光！这是对一切神圣与秩序的极致亵渎！是邪力对生机的绝对压制！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恶寒，顺着张川的脊椎疯狂爬升，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胃里翻江倒海，防护面罩内，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五芒星的中心——阵眼位置。
那里是空的。
只有一片被刻意清理过的、直径约一米五的圆形水泥地面。地面上，用暗红色的、类似干涸血液混合着某种矿物粉末的物质，绘制着一个极其复杂、嵌套着微型三足金乌图腾的逆五芒星图案。图案的中心，摆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粗糙的陶土碗，碗里盛着半碗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液体，散发着难以形容的甜腥恶臭。
张川手腕上的探测仪屏幕，此刻数值正在疯狂跳动！代表能量密度的曲线直冲天际，发出尖锐的、几乎连成一片的蜂鸣警报！探测仪自带的微型盖格计数器“咔嗒”声已经密集到如同爆豆！强辐射警告的红灯疯狂闪烁！
他立刻蹲下身，顾不上那刺鼻的气味和强烈的辐射警告，从背包里取出便携式土壤\/能量场检测仪。仪器尖锐的探头被他小心翼翼地插入阵眼图案边缘的缝隙中。屏幕上数据流瀑布般刷新，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坐标数值上。
那个坐标…张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太熟悉了！就在几小时前，他还站在那个坐标对应的地点——青云路7号502室，林见远的旧公寓！
阵眼疯狂涌动的能量，其指向性的源头，或者说其预设的最终锚点，赫然就是林见远的居所！这绝非巧合！这是赤裸裸的空间定位和能量链接！这个倒悬的、亵渎的五芒星阵，其核心目的，就是要将某种聚集于此的、混合了放射性邪力和命格窃夺之力的恐怖能量，通过某种玄学与科技结合的方式，远程投射、灌注到林见远身上！
“张干事！里面情况怎么样？辐射读数爆表了！”耳机里传来陈克非急促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背景音里盖格计数器的“咔嗒”声也密集得令人心慌。
张川强迫自己冷静，声音透过面罩和通讯器，带着一丝金属摩擦的沙哑：“发现五具尸体…被布置成倒悬五芒星阵…钉入点嵌有高纯度铯-137胶囊…阵眼能量场指向性极强…目标坐标…”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青云路7号。
耳机那头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显然，这个地点所代表的意义，陈克非同样清楚。
“林见远？！”陈克非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又是他？！阵眼是空的？他们想干什么？远程…杀人？！”
“不是简单的杀人。”张川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阵眼中心那个粗糙的陶土碗上，碗里粘稠的黑色液体在矿灯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是更复杂的东西…命格…能量…仪式还没完成…”他站起身，强光手电的光束再次扫过那五具以极端屈辱姿态被钉死的焦尸，最终停留在阵眼边缘。那里，似乎散落着一些细小的、反光的碎片。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阵眼中心狂暴的能量区域，靠近那些碎片。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极其谨慎地拨开灰尘。
是几块极小的、边缘锐利的陶瓷碎片。白色的底釉，上面残留着极其精致细腻的蓝色花纹——青花瓷的碎片。
张川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纹饰…他见过！在追查“月神之泪”香炉的走私链资料图片里！那个从缅甸流入、在黑市拍卖会上被永泰集团关联公司拍走的古董香炉，其底座内壁的防伪印记，正是这种独特的缠枝莲纹青花
这些碎片，属于“月神之泪”！
它被带到了这里，在仪式中被使用，然后被刻意打碎，丢弃在阵眼边缘？为什么？是仪式完成后的“毁器”步骤？还是…仪式失败的象征？
就在他心神剧震，试图将青花碎片与“月神之泪”以及整个祭祀供应链串联起来时，异变陡生！
“嗡——！”
一阵低沉到几乎超出人类听觉极限、却能让整个颅腔都随之共振的轰鸣骤然响起！声音的来源，似乎就是阵眼中心那个看似不起眼的陶土碗！碗里那半碗粘稠的黑色液体，此刻如同沸腾般剧烈地翻滚起来，冒出大量粘稠的气泡，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甜腥恶臭！同时，镶嵌在五具尸体钢钉顶端的铯-137胶囊，其幽蓝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眼夺目！五道凝练的、肉眼几乎可见的幽蓝光束，如同受到召唤般，猛地从胶囊中射出，汇聚向阵眼中心的陶土碗！
整个倒悬五芒星阵瞬间被激活！由尸体轮廓和钢钉构成的能量轨迹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五具焦尸被钉穿的手脚猛地抽搐起来，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枯木折断般的“咔嚓”声！它们深埋在胯下的头颅，竟然在剧烈的抽搐中，发出一种沉闷的、如同呜咽般的“嗬…嗬…”声！
整个b3层大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巨大的压力让张川眼前一黑，防护服内的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不堪重负的警报！盖格计数器的蜂鸣声在耳机里变成了凄厉的长鸣！手腕探测仪的能量曲线直接冲破了量程上限！
“张川！汇报情况！立刻撤出！”陈克非的吼声在耳机里炸响，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撤？阵眼能量失控爆发，整个核医疗中心都可能变成巨型脏弹！更重要的是，这股狂暴的、指向林见远住所的能量一旦彻底失控喷发…后果不堪设想！
张川目眦欲裂！他猛地看向阵眼中心那个沸腾的陶土碗——那显然是整个能量汇聚和激发的核心节点！破坏它！
电光火石间，他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身体的本能和职业的决断压倒了对强辐射的恐惧！他低吼一声，如同扑向猎物的猛兽，整个人朝着阵眼中心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陶土碗猛扑过去！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入背包侧袋，抽出了那枚从不离身、被父亲的血浸染过的青铜罗盘！罗盘入手冰凉，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安定神魂的古老气息瞬间包裹了他。
“给我破！”张川咆哮着，将全身的力量和意志灌注于右手，将那枚沉甸甸的青铜罗盘，如同陨石坠地般，狠狠砸向阵眼中心那沸腾翻滚的黑色液面！
噗嗤！
一声沉闷怪异的声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腐肉。青铜罗盘砸入粘稠黑液的瞬间，刺目的白光混合着狂暴的幽蓝能量猛地从碗口炸开！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冲击波伴随着令人失聪的轰鸣骤然爆发！
“轰——！”
张川感觉自己像被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迎面撞上！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狠狠抛飞！防护面罩的镜片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巨大的力量将他砸在身后一堆倾倒的金属器械残骸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布满裂纹的面罩内侧，视野瞬间被染红！
他重重地摔落在地，剧痛席卷全身，意识在剧痛和震荡中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耳边只剩下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盖格计数器的警报声、陈克非在耳机里的呼喊，一切都消失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布满血污和裂痕的面罩镜片，看向阵眼中心。
白光和幽蓝的能量乱流正在缓缓消散。那个粗糙的陶土碗，连同里面沸腾的黑色液体，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浅浅的、边缘焦黑的凹坑。他砸出的那枚青铜罗盘，正静静地躺在凹坑中心，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正在迅速凝固的黑色焦痂，罗盘的天池指针疯狂地左右摇摆，发出细微的嗡鸣。
而凹坑的边缘，原本绘制着逆五芒星图案的地方，那些暗红色的物质在巨大的能量冲击下，竟然被灼烧、重组，显露出几个之前被掩盖的、更加古老扭曲的符号！其中一个符号，张川在父亲那本人皮书的最隐秘处见过——那是一个代表“容器已就绪，源力可注入”的禁忌符文！
成功了？还是…触发了更糟糕的连锁反应？
阵眼狂暴的能量似乎被暂时压制了，但空气中残留的放射性尘埃浓度依旧高得吓人，盖格计数器的“咔嗒”声虽然不再密集如雨，却依旧稳定而持续。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金属碰撞声，从张川摔落的不远处传来。
叮…叮…
声音细微，但在死寂的、只有耳鸣和盖格计数器声响的环境里，却异常清晰。他艰难地转动剧痛的脖颈，循声望去。
声音来自那堆他撞上的金属器械残骸。在几根扭曲断裂的合金支架下方，似乎压着什么东西，正随着他刚才撞击的余波微微颤动。
强光手电还握在手里，光束虽然暗淡了不少，但还能用。他咬着牙，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挪动身体，将光束聚焦过去。
灰尘和扭曲的金属遮挡了部分视线。但在光束下，一点璀璨的、冰冷的反光，刺破污秽，清晰地映入他布满血丝的眼帘！
那是一枚戒指！
一枚镶嵌着钻石的、款式简约却精致的白金戒指！它被半掩在锈蚀的金属碎片和厚厚的灰尘下，戒指的指环部分微微变形，但戒托上那颗主钻依旧折射着矿灯微弱的光芒，如同黑暗中一颗冰冷的星辰。
张川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股寒意比刚才面对倒悬五芒星阵时更加彻骨，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这枚戒指…他认识！或者说，他见过它的照片！就在几个小时前，在静室对王海进行深度催眠时，在对方混乱呓语中出现过的、被神像托在手中的那枚“新娘子戴的”、“比白总监的还亮”的戒指！
陈克非姐姐陈欣的婚戒！
它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充满死亡与亵渎的核污染祭坛深处？！出现在倒悬五芒星阵的边缘？！
王海催眠中那混乱跳跃的画面——摇曳的烛火、扭曲的鸟图腾、翻腾的黑狗血、诡异的青铜鼎、神像手中托着的发光戒指…以及最后关联出的青云路地址——此刻如同破碎的镜片，在张川剧痛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幅完整却更加恐怖的图景！
陈欣…她的婚戒…出现在这里…和指向林见远的能量阵…和那份烙印着林见远童年指印的血契…
一个比倒悬五芒星更加扭曲、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关联网络，正在他眼前狰狞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