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墨琛的表情在那一刻凝固了，那双量子蓝眼中的光芒似乎也因震惊而黯淡了一瞬。我看着他喉结微动，那是他紧张时不易察觉的小动作。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终于开口，声音刻意平稳，却太过平稳，像是精心排练过的台词，“安德森准备的稳定剂是针对神经系统适应的，不应该有副作用。”
他在回避。不是直接否认，而是巧妙地转移话题到饮料的安全性上。这种政治家的应对方式反而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小呷一口饮料，甘甜中带着一丝草本植物的苦涩。“我不是说饮料。”我保持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闲聊，“只是突然觉得，我们之间似乎总是有种奇妙的默契。你经常在我开口前就知道我需要什么。”
厉墨琛的肩膀微微放松，但眼神依然警惕：“相处久了自然会有这种默契。况且...”他微微一笑，这个笑容比刚才自然多了，“我对你特别用心。”
巧妙的反击。既解释了这个现象，又暗含了浪漫的告白，让人不忍继续质疑。若不是我刚才清晰地“听”到他的思绪，几乎就要被说服了。
星昼在我们之间来回看着，小脸上写着困惑。孩子能感知到气氛的微妙，却不一定理解成人间的言语博弈。
“爸爸在害怕。”星昼突然说，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厉墨琛的身体再次绷紧：“宝贝，爸爸没有害怕。”他伸手想去抱星昼，但孩子躲开了。
“有的，”星昼坚持，左眼的量子环微微发亮，“爸爸的心里有很大的波浪，灰色的波浪。”
我感到一阵心疼。大人的复杂正在侵蚀孩子的纯真世界。我搂住星昼，轻声道：“爸爸只是有点累了，宝贝。就像你有时候累了也会闹脾气一样。”
星昼似懂非懂地看着我，然后点头：“那爸爸需要睡个午觉。”
厉墨琛趁机接话：“好主意。事实上，我觉得我们都需要休息一下。”他站起身，动作略显急促，“我先去检查一下安保系统，然后再回来陪你们。”
这是明显的逃避。但我没有阻止，只是点点头：“去吧，我们就在这里休息。”
当他几乎是匆忙地离开休息室时，我清晰地“听”到了一段思绪：“需要控制住，不能让她发现，会吓到她，会失去她...”
门轻轻合上，我的心却沉了下去。厉墨琛不是在故意侵犯或欺骗，他是在恐惧——恐惧自己的能力，恐惧这个能力可能带来的后果，恐惧失去我。
这种认知让我的愤怒和不安逐渐转化为一种复杂的心疼。五岁就被基因编辑，被迫与一部分自我割裂，余生都在恐惧那种能力的反噬...现在又要担心这种能力会吓走所爱之人。
“妈咪也难过了。”星昼的小手轻抚我的脸颊，把我从沉思中唤醒。
我强迫自己微笑：“没有，妈咪只是在想事情。”
“想爸爸的秘密？”孩子天真地问。
我怔住了。星昼似乎比我想象中懂得更多。
“爸爸不是故意的。”星昼继续说，眼神异常认真，“有时候想法自己就跑出来了，像调皮的小鸟。爸爸抓不住它们。”
这句话宛如一道闪电，照亮了我心中的迷雾。如果星昼也能感知到思绪，说明这可能是某种量子基因的能力，而不是厉墨琛独有的“读心术”。而且这种能力似乎不完全受控——就像调皮的小鸟，会自己跑出来。
这意味着厉墨琛可能真的无法完全控制这种能力，正如我猜测的那样。
休息室的门再次打开，安德森教授探头进来：“一切还好吗？墨琛说你们需要休息，但他看起来...”老教授犹豫了一下，“有点心神不宁。”
“我们很好。”我微笑着说，“只是经历了这么多，大家都有些累了。”
安德森点点头，但眼神中有一丝疑虑：“如果有任何不适，请立即告诉我。基因记忆激活有时会有不可预料的副作用。”
“比如？”我趁机问。
“哦，各种各样。”安德森走进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有人会做奇怪的梦，有人会突然获得某些知识，还有人会...”他突然停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
“会什么？”我追问。
“会产生某种感知上的变化。”安德森谨慎地选择措辞，“比如对光线、声音特别敏感，或者...能够感知到平时感知不到的信息。”
“比如别人的情绪或想法？”我假装随意地问。
安德森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为什么这么问？你经历了类似的事情吗？”
他的反应几乎证实了我的猜测。我摇摇头：“只是好奇。星昼刚才似乎在感知墨琛的情绪。”
老教授明显松了一口气：“孩子的能力发展往往出乎意料。星昼少爷的量子感应特别强，能感知情绪是很正常的。”
他在避重就轻，但我没有戳破。显然，厉墨琛的能力在厉家不是完全的秘密，至少安德森是知情的。
“安德森教授，”我改变策略，“墨琛小时候...在经过基因编辑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比如突然获得什么新能力？”
老教授的表情变得柔和而哀伤：“那孩子经历了很多。基因编辑不仅限制了他的能力，也造成了一些...不可预料的副作用。有时候，压制一种能力会导致另一种能力的异常增强。”
“比如？”我屏住呼吸。
安德森犹豫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比如对量子信息的敏感度。墨琛少爷一直能够感知到周围的量子信息流动，包括...人们强烈的情绪和思维产生的量子波动。”
他小心地看着我，补充道：“但这不是读心术，清窈。更像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就像听到隔壁房间的对话，能感知到情绪和一些片段，但很少能听清具体内容。”
除非情绪特别强烈，我心想，就像厉墨琛担心我发现秘密时的恐慌。
“他为什么从不告诉我？”我问，声音比预期中还要轻柔。
“因为他害怕。”安德森直言不讳，“小时候，这种能力让他被其他孩子排斥。有人称他为‘怪胎’，甚至‘怪物’。他花了多年时间学习控制和隐藏这种能力，几乎成功了。”老教授苦笑，“直到遇见你。”
我不解：“为什么遇见我后会不同？”
“强烈的情绪会放大这种能力。”安德森解释道，“而墨琛少爷对你的感情...好吧，那可能是量子层面都能检测到的强烈信号。”
我的脸颊发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厉墨琛的能力失控是因为爱我至深——这个解释莫名地打动了我。
“所以他不是故意窥探我的想法？”我确认道。
“上帝，当然不是！”安德森惊呼，“事实上，他经常服用抑制剂来压制这种能力，尤其是在你身边时。他非常尊重你的隐私，清窈。有时甚至过于执着。”
我想起厉墨琛偶尔会服用的“营养补充剂”，以及他总是在某些时刻刻意保持的距离。原来那都是他为了保护我而做的努力。
“抑制剂有副作用吗？”我担心地问。
安德森点头：“会让他头痛，有时还会造成量子能力的不稳定。但他坚持服用，尤其是婚后。”老教授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他曾经告诉我，宁愿承受痛苦，也不愿冒险侵犯你的思维，哪怕是无意的。”
我的心揪紧了。厉墨琛一直在默默承受这些，而我浑然不知。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厉墨琛回来了。他看起来比刚才平静了许多，但眼中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安保系统没问题。”他报告道，目光在我和安德森之间移动，“你们在聊什么？”
安德森起身，巧妙地回答：“在讨论清窈可能需要的基因记忆适应训练。我该去准备一些资料了。”他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离开了休息室。
现在又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厉墨琛坐在我身边，动作有些谨慎，仿佛担心靠得太近会引发什么。
我决定不再陪他玩这个躲猫猫游戏。
“墨琛，”我轻声说，握住他的手，“我们不需要抑制剂。”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脸色变得苍白：“我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能力，知道你能够感知到量子信息，包括思维和情绪。”我直接说出口，感到他的手在我掌心中微微颤抖，“我也知道你在服用药物抑制这种能力，以免侵犯我的隐私。”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不知道如何解释。”
“安德森告诉我了。”我轻声说，“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样，以及你为此付出的代价。”
厉墨琛睁开眼，眼中满是恐惧：“你...不觉得可怕吗？不觉得被侵犯吗？”
我摇摇头：“我只觉得心疼。心疼你从小承受这些，心疼你独自面对恐惧，心疼你为了保护我而忍受痛苦。”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情绪外露：“我害怕你会离开。如果你知道我有时能‘听’到你的想法，感受到你的情绪...”
“那又怎样？”我微笑反问，“婚姻不就是两个人分享彼此的一切吗？包括好的和不好的部分。”
“但这不一样...”他试图争辩。
“墨琛，”我打断他，捧住他的脸，“爱不是只有在完美条件下才存在的东西。爱是即使知道对方的不完美和秘密，依然选择在一起。”
星昼爬到我俩中间，开心地说：“爸爸妈咪的星星现在同步了！”
厉墨琛看着儿子，然后看向我，眼中的恐惧逐渐被希望取代：“你真的不介意？”
“我只有一个条件。”我故作严肃地说。
他立刻紧张起来：“什么条件？”
“不要再服用那些抑制剂了。”我要求道，“我不想你为我承受不必要的痛苦。而且...”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坦白自己的变化，“我想我可能也开始有类似的能力了。虽然还很微弱，但刚才我确实‘听’到了你的某些强烈思绪。”
厉墨琛震惊地睁大眼睛：“观星者的传承...我早该想到的！他们的能力就是感知和解读量子信息。”
“所以你看，”我微笑起来，“很快我们就能平等地‘偷听’对方的想法了。不是很公平吗？”
他终于笑了，真正的、放松的笑，眼中的蓝光温暖而柔和：“我爱你，虞清窈。比你能想象的还要爱。”
“我知道。”我俏皮地眨眨眼，“某种意义上，我真的‘知道’。”
我们相视而笑，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终于倒塌。星昼开心地在我们之间爬来爬去，仿佛在庆祝这个家庭的又一次进化。
有时，爱情最大的奇迹不是读心术，而是即使能够读心，依然选择尊重对方的隐私；即使知道对方的所有不完美，依然选择去爱。
而我们的爱情，正在量子层面上书写新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