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寒冷。
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几缕青烟，混入弥漫山间的晨雾，更添几分凄迷。那三股象征着毁灭与不祥的黑红色烟柱，在天边渐渐淡去，却如同烙铁般深深印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
石猛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而滚烫。急怒攻心加上重伤爆发，将他彻底击垮。老五的情况更加糟糕，伤口恶化，邪气深入肺腑，已是气若游丝。断腿的猎户也因高烧而意识模糊。其余人，包括沈砺自己，也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势，疲惫和悲伤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每个人的身上。
不能再停留了。这里的血腥味和之前的动静，随时可能引来更多的野兽，甚至那些诡异的杀手去而复返。
沈砺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用清水（从狼血中分离出的少量水分和收集的晨露）再次为自己和石猛等重伤者简单处理了伤口，尽可能压制邪气。他体内的薪火之力几乎枯竭，只能做到最基本的维持。
“我们得离开这里。”沈砺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目光扫过幸存者：算上他自己、昏迷的石猛、老五、断腿猎户，还有两名伤势较轻的黑风寨猎户，以及那三个惊魂未定的白石坳猎户，共计九人，真正还有行动能力的，不足五人。
“去……去哪儿？”一名黑风寨猎户茫然地问道，眼中是家园被毁后的空洞。黑风寨没了，天下之大，似乎已无容身之处。那三个白石坳猎户更是六神无主。
沈砺沉默片刻。他原本的计划是养好伤后离开，探寻自身身世和那“圣主”的线索。但眼下，带着这一群伤兵残将，自身难保，任何长远计划都是空谈。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让伤员得到救治，让大家喘口气。
他的目光投向东南方向。记忆中风叔留下的粗糙地图显示，黑风寨东南百余里外，有一座名为“青桑”的镇子，规模远大于黑风寨，背靠官道，商贸稍显繁盛，或许能有医师和暂时的栖身之所。
“去青桑镇。”沈砺做出决定，“那里可能有医生，也更容易打探消息。”
没有人反对。在巨大的灾难和迷茫面前，一个明确的目标，哪怕是微弱的希望，也能让人凝聚起最后的力量。
他们用树枝和剩余的衣物、藤蔓，粗糙地制成了两副担架，抬起石猛和断腿的猎户。老五则由一名黑风寨猎户勉强背着。沈砺拄着那柄夺来的黑色长剑，一瘸一拐地在前面探路。队伍缓慢而沉默地离开了这片浸满鲜血和悲伤的山台，向着东南方向艰难前行。
山路崎岖，对于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而言，更是如同天堑。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和粗重的喘息。沈砺的左腿每一次落地都如同针扎，左肩的伤口在颠簸中不断渗血，但他始终咬牙坚持着，灵识最大限度地散开，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那三个白石坳猎户起初还算老实，但走了大半日，眼见路途艰难，前途未卜，其中两人开始眼神闪烁，窃窃私语起来。
午后，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短暂休息时，那两人终于按捺不住，走到沈砺面前，噗通一声跪下。
“沈……沈少侠……恩公……”一个稍年长的猎户磕磕巴巴地开口，脸上满是恐惧和哀求，“多谢您救命之恩……但……但青桑镇太远了……我们……我们想回去了……”
“回去？”旁边那名黑风寨猎户猛地抬头，怒目而视，“回哪儿去？白石坳吗？那里全是吃人的怪物！”
“不……不是……”另一个白石坳猎户连忙摆手，脸色惨白，“我们……我们想去投奔远房亲戚……在……在西边……离这里近些……”他眼神躲闪，显然所言不实。
沈砺冷冷地看着他们。他明白，这两人是怕了，觉得跟着他们这群“灾星”更加危险，想要自行逃命。人性如此，无可厚非。
“你们可知，独自在山里行走，随时可能遇到危险？无论是野兽，还是那些魔傀，或者……”沈砺顿了顿，“那些黑衣人。”
那两人身体一颤，显然对昨晚的杀手心有余悸，但求生的欲望和对未知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年长猎户磕头道：“求少侠放我们走吧……我们……我们实在是怕了……”
沈砺沉默了一下，挥了挥手：“要走便走吧。每人带些肉干和水。”
那两人如蒙大赦，连磕了几个头，手忙脚乱地分了些许食物和水，头也不回地朝着西边的小路仓皇逃去，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剩下的那个年轻的白石坳猎户，看着同伴离去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最终却咬着牙，没有动地方，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那份水分给了昏迷的石猛一点。
沈砺看了他一眼：“你为何不走？”
那年轻猎户低下头，声音很小却清晰：“俺……俺不知道去哪……跟着恩公……或许还能有条活路……而且……石猛哥和黑风寨的好汉们……是为了救俺们才……”他说不下去，眼圈发红。
沈砺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休整片刻，队伍再次上路。少了两个人，负担并未减轻多少，反而让气氛更加沉闷。
夕阳西下时，他们终于艰难地翻过一道山梁。前方地势略微平缓，隐约可见一条被荒草淹没大半的古老驿道痕迹。
然而，就在此时，沈砺猛地停下脚步，手中黑剑横起，低喝道：“停下！有动静！”
众人瞬间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简陋的武器，警惕地望向四周。
前方的驿道拐弯处，传来了杂乱的车轮声、马蹄声，以及……凄厉的哭喊和嚣张的呼喝声！
“快！把值钱的都交出来！老子们只求财，别逼老子开杀戒！”
“大爷！行行好！这是俺们全家最后的活命钱啊！”
“滚开！老不死的！”
是拦路抢劫的匪徒！
沈砺眉头紧锁，示意众人压低身形，借着荒草的掩护缓缓靠近。
只见驿道拐角处，三辆破旧的骡车被七八个手持钢刀、面目凶悍的匪徒团团围住。地上已经躺了两具车夫的尸体，鲜血染红了黄土。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跪地苦苦哀求，匪徒们正在粗暴地抢夺他们的行李和包裹，稍有反抗便拳打脚踢，甚至挥刀恐吓。
这些匪徒看起来并非什么高手，只是些乱世中铤而走险的乌合之众，但个个下手狠辣，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
队伍里的猎户们眼中冒出怒火。他们刚经历家园被毁、亲人惨死的剧痛，此刻又见匪徒欺凌弱小，同病相怜之下，更是义愤填膺。
“沈大哥……”一名猎户看向沈砺，手按在了刀柄上，意思很明显。
沈砺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匪徒。若是平时，这等货色他随手便可打发。但现在……自己重伤未愈，队伍里尽是伤员，一旦动手，后果难料。而且，匪徒有七八人，虽无高手，但乱刀之下，难保不会有伤亡。
理智告诉他，应该避开。乱世之中，这等惨剧比比皆是，他管不过来。
但看着那跪地哀求的老人，那被匪徒拉扯哭喊的妇人……他握剑的手，缓缓收紧。
那柄冰冷的黑色长剑，似乎也感受到他心中的杀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
就在匪徒头目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从老人怀里抢出，得意大笑，并一脚将老人踹倒，准备举刀向下一个目标走去时——
咻！
一道乌黑的寒光，如同死神的叹息，毫无征兆地从道旁的荒草中激射而出！
噗嗤！
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匪徒头目的咽喉！
笑声戛然而止。
匪徒头目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捂住喷血的喉咙，嗬嗬作响，重重栽倒在地。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匪徒和百姓都惊呆了。
下一刻，一道身影如同从阴影中扑出的猎豹，虽步履有些蹒跚，但速度依旧惊人，手中那柄黝黑无光的长剑，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卷入了惊愕的匪群之中！
剑光闪动，快如闪电！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简洁、最有效的劈、刺、扫、点！每一剑都精准地指向要害——咽喉、心口、手腕！
沈砺动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而置之不理。既然避不开，那便以雷霆手段，最快速度解决威胁！
“敌袭！”
“杀了他！”
匪徒们终于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地挥舞钢刀扑上来。
但这些只会欺压百姓的乌合之众，如何是沈砺的对手？即便他重伤在身，即便剑法并非他最擅长，但那柄夺自杀手的黑剑锋利无匹，他的战斗意识和经验更是远超这些匪徒！
嗤！嗤！嗤！
剑刃割裂肉体的声音令人牙酸。
一个照面，便有三人捂着喷血的伤口惨叫着倒下！
剩下的匪徒被沈砺这狠辣精准的杀戮手段吓得胆寒，攻势一滞。
而就在这时，道旁草丛里也射出了几支力道不足却准头尚可的箭矢（来自那名黑风寨弓手仅存的几支箭），虽然未能致命，却进一步扰乱了匪徒的心神。
“扯呼！点子扎手！”不知谁喊了一声，剩下的三四名匪徒再无战意，发一声喊，丢下抢来的财物，狼狈不堪地朝着驿道另一端狂奔而去，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了。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驿道上，只剩下几具匪徒的尸体、惊魂未定的百姓、以及拄剑而立、微微喘息的沈砺。
他左肩的伤口因这番剧烈动作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包扎的布条，脸色苍白得吓人。
那些逃过一劫的百姓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磕头：“多谢英雄救命之恩！多谢英雄！”
沈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声音有些虚弱：“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匪徒可能还会回来。”
百姓们千恩万谢，慌忙收拾散落的行李，驾起骡车，匆匆离去，甚至不敢多问恩人的姓名。
直到骡车消失在驿道尽头，沈砺才松了口气，身体晃了一下，用剑死死撑住。
“沈大哥！”猎户们连忙围上来，看到他肩头淋漓的鲜血，满脸担忧。
“不碍事……”沈砺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他看了一眼匪徒尸体，示意道，“搜一下他们身上，看看有没有金疮药或者干净的水袋食物。”
非常时期，也顾不得许多了。
猎户们很快从匪徒尸体上搜出了一些散碎银两、一小瓶劣质金疮药和几个水袋、一些干粮。
沈砺将金疮药递给猎户让他们互相处理伤口，自己则走到驿道边，望向东南方向。
经此一事，他更加确信，这片地域已经越来越不太平了。匪徒横行，只是一个缩影。
必须尽快赶到青桑镇。
他回头看了看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队伍，尤其是担架上昏迷的石猛。
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