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表收兵的、沉闷的牛角号声终于在天际响起时，林凡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他几乎是瘫软在泥泞与血污混合的地面上，背靠着那面救了他命的、此刻布满刀痕箭孔的破旧木盾。沉重的呼吸拉扯着肺部，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和内脏破裂的腥臊味，让他几欲作呕，但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阵阵抽搐的痉挛。
周围的喧嚣并未完全平息，伤者的哀嚎成为了主旋律，比之前的喊杀声更令人毛骨悚然。视线所及，是一片狼藉的屠宰场。残缺不全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伏在地，破损的武器、盾牌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泥土，让脚下变得黏腻而泥泞。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缓慢地渗入他因恐惧而麻木的大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皮甲上沾满了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污和泥点，但除了左臂因格挡那一致命一箭而传来的剧烈酸痛和淤青，以及全身骨头仿佛散架般的疲惫外，他似乎……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
“嘿！菜鸟！还没死呢？”
一个粗嘎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林凡抬起头，看到那个踢醒他的老兵巴托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巴托的状态看起来比他糟糕得多，皮甲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下面翻卷的、已经简单包扎过的皮肉，鲜血浸透了脏污的布条。他脸上也多了几道血痕，混着汗水和泥污，显得更加狰狞。
巴托走到林凡面前，用没受伤的右手随意地用一块破布擦拭着卷了刃的短剑，目光在林凡身上扫了一圈，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带着一种混合着嘲弄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奇的语气说道：
“他娘的，运气真不错啊！老子看你刚才在马上老爷冲过来的时候，抖得跟只被淋湿的兔子似的，没想到居然全须全尾地活下来了？”
林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声。他想解释那并非全是运气，想说出那个诡异的游戏界面和格挡箭头，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这太离奇了，说出来只会被当成吓疯了的胡言乱语。
巴托见他这副失魂落魄、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怂包样子，眼中的那丝惊奇迅速被更浓的鄙夷所取代，但终究没再继续嘲讽。他用脚踢了踢林凡身边的土地，粗声道：
“行了，别瘫着了！没死就赶紧起来，帮忙收拾家伙，把还能喘气的兄弟拖回去！这鬼地方，多待一会儿都他妈折寿！”
说完，他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不远处一个正在微弱呻吟的伤兵。
林凡呆坐了几秒钟，巴托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混乱的神经。他强迫自己颤抖的双腿支撑起身体，环顾四周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他看到几个和他一样幸存下来的新兵，脸色惨白如纸，有的在默默流泪，有的和他刚才一样在呕吐，还有的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躯壳。而那些老兵则沉默得多，他们动作麻利地检查着地上的“尸体”，偶尔能发现一个还有气的，便粗暴但迅速地用布条勒住流血的伤口，或喊人来帮忙抬走。对于确认死亡的，他们则毫不客气地搜刮着死者身上任何还有价值的东西——几个铜币、一块干粮、甚至是一双还算完好的鞋子。
现实，冰冷而残酷。
林凡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死亡和硝烟的味道让他又是一阵眩晕。他学着那些老兵的样子，开始笨拙地在自己周围寻找幸存者。他看到一个穿着和他一样新兵装束的年轻人，胸口插着一支断箭，眼睛瞪得大大的，早已失去了光彩。他认得这个人，昨晚还睡在他旁边的铺位上，因为想家而偷偷哭过鼻子。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他活下来了，凭借着一丝运气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外挂”。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世界，一个“运气好的菜鸟”，真的能一直幸运下去吗？
他看着巴托和其他老兵忙碌而麻木的背影，看着那些被抬走的、发出痛苦呻吟的伤兵，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名为泰拉维亚的世界，“活下去”本身，就是一场无比艰难、需要拼尽全力的战斗。
而他，林凡，这个来自现代社会的普通学生，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他蹒跚着，加入了收拾残局的行列，每一步都踏在血泥之中，仿佛正在一步步走入这个黑暗时代最真实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