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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前面那个小子!对,就是你!鬼鬼祟祟的,看什么看!过来接受检查!”

城门守卫那声如同炸雷般的厉喝,穿透厚厚的稻草堆,像一把冰锥,瞬间刺入林国栋和周芳的耳膜,直抵心脏最深处。两人蜷缩在闷热、刺痒的稻草深处,刚刚因侥幸混入城门而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顷刻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冻结成冰。周芳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林国栋的手臂,指甲深深陷进他的皮肉里,疼痛感反而让林国栋从瞬间的恐慌中强行拉回了一丝清明。

牛车停了下来,赶车老农似乎也被这声呵斥惊动,嘟囔着抱怨了一句什么。外面嘈杂的人声、车马声仿佛瞬间被放大,每一种声音都像重锤敲打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林国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声,以及周芳压抑到极致的、细若游丝的抽气声。他反手紧紧握住周芳冰冷颤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传递着“冷静”的信号,尽管他自己的心脏也正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们像两只被困在陷阱里的幼兽,只能被动地等待命运的裁决,任何一点轻微的动静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林国栋的耳朵竖得像最警觉的兔子,拼命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试图判断局势。

“军……军爷,俺……俺就是进城卖柴的……”是陈默的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乡下少年特有的怯懦和结巴,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

“卖柴的?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干粗活的人!行李呢?就空着手?”守卫的声音充满怀疑,带着居高临下的审问。

“柴……柴火在……在城外交给货栈了,俺……俺是来……来找亲戚……”陈默的回答有些慌乱,显然准备不足。

“找亲戚?哪个亲戚?叫什么?住哪条街?”守卫的盘问连珠炮似的砸来,步步紧逼。

稻草堆里的林国栋和周芳,心沉到了谷底。陈默的应对显然出现了破绽,情况急转直下。周芳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泪无声地涌出,混合着稻草的碎屑,糊了满脸。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们淹没。

就在这时,赶车的老农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扯着嗓子喊道:“老总,查完了没啊?俺这车草还要赶着送去西关骡马店呢,耽误了时辰可咋整!”

这一打岔,暂时转移了守卫的注意力。

“吵什么吵!例行检查!”守卫呵斥了老农一句,但语气似乎没有刚才那么严厉了。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守卫来回踱步的皮靴声。

突然,林国栋感觉到牛车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人靠近了草堆!紧接着,一根冰冷、坚硬的物体(很可能是枪托或长矛柄)重重地捅进了稻草堆,距离林国栋的腰部只有几寸之遥!稻草被搅动,发出哗啦的声响,几缕干草掉落在他们头上。周芳吓得浑身剧烈一颤,差点叫出声,被林国栋死死捂住了嘴。

那根东西在草堆里胡乱搅动了几下,又抽了出去。外面传来守卫不耐烦的声音:“行了行了,一车破草有什么好看的!小子,跟你说了,城里最近不太平,少瞎晃悠!赶紧走!”

“谢……谢谢军爷!”陈默如蒙大赦的声音传来。

牛车再次“嘎吱”作响,缓缓动了起来。显然,守卫对陈默的盘问暂时告一段落,而对他们这辆“破草车”更是兴趣缺缺。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两人。林国栋松开捂着周芳嘴的手,两人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瘫软在稻草堆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刚才那一刻,他们与暴露和抓捕,真的只有一线之隔。

牛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县城嘈杂的街道上。透过稻草的缝隙,能隐约看到两侧晃过的灰扑扑的砖墙、木质招牌,以及行人们匆匆的脚步。叫卖声、交谈声、车轱辘碾过石板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与他们多日来所处的死寂山林截然不同的、充满烟火气的市井图景。然而,这喧闹并不能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一张无形的网,让他们觉得处处都可能隐藏着危险。

林国栋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点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努力辨认着方向。根据老陈头的描述,他表侄的杂货铺应该在城西关菜市场附近。牛车似乎正是往西关方向去的。

行驶了一段路,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似乎到了相对偏僻的城郊结合部。牛车终于在一处堆满草料、散发着牲口气味的院落外停了下来。赶车老农跳下车,跟院子里的人大声打着招呼,似乎是到了目的地。

机会来了!必须在卸草之前离开!

林国栋轻轻碰了碰周芳,用眼神示意。两人屏住呼吸,趁着老农进院与人交谈、无人注意车后的空隙,像两只受惊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稻草堆另一侧滑了下来,迅速滚入旁边一条堆满垃圾和杂物的狭窄小巷里。

小巷阴暗潮湿,散发着霉烂和腐臭的气味。两人背靠着冰冷的砖墙,心脏依旧怦怦直跳,但总算暂时脱离了最直接的险境。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依旧浓得化不开的警惕。

“得尽快找到陈默,还有老陈头说的杂货铺。”林国栋压低声音,警惕地观察着巷口。

周芳点了点头,努力站直身体,但脚踝的剧痛让她眉头紧锁,几乎无法独立行走。

林国栋搀扶着她,两人像一对逃难的乞丐,低着头,尽量避开行人的目光,沿着小巷艰难地向着记忆中城西关的方向挪动。

县城比他们想象的要大,街道纵横交错,对于两个初来乍到、如同惊弓之鸟的乡下少年来说,每走一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恐惧。他们不敢问路,只能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和对市井布局的粗略理解,摸索着前进。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周芳的体力再次耗尽,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淋漓。林国栋也疲惫不堪,饥渴交加。正当他们几乎要绝望时,前方隐约传来了熟悉的市集喧闹声,空气中飘来了蔬菜、鱼肉和各种调料混合的复杂气味——菜市场到了!

两人精神一振,强打精神,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菜市场里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这喧闹的环境反而为他们提供了更好的掩护。林国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寻找着“陈记杂货”的字样。

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他们看到了一块褪了色的木招牌,上面用黑漆写着“陈记杂货铺”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店铺门面不大,光线昏暗,门口摆着一些笤帚、簸箕、瓦罐之类的日常杂物。

林国栋心中一阵激动,但他没有贸然进去。他搀着周芳,在不远处一个卖针线的老太婆摊位旁假装挑选东西,暗中观察了店铺好一会儿。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柜台后打着算盘,偶尔有街坊邻居进来买点油盐酱醋,气氛看起来平静寻常。

似乎……没有埋伏。

林国栋深吸一口气,搀着周芳,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杂货铺。

柜台后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看到两个衣衫褴褛、满身尘土、其中一人还明显带着伤的陌生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警惕。“二位……要买点什么?”他放下算盘,语气带着试探。

林国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迅速扫视了一眼店内,确认没有其他人。然后,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掌柜的,是山里的陈猎户让我们来的。”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老陈头给的那个、作为信物的、磨得光滑的旧烟袋锅扣,递了过去。

中年男人看到烟袋锅扣,脸色微微一变,眼中的警惕瞬间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惊讶,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迅速接过扣子,握在手心,再次仔细打量了林国栋和周芳一番,尤其是周芳那肿得老高的脚踝和苍白的面容。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朝着后院方向努了努嘴,低声道:“快,从这边进来,到后院说话。”

杂货铺的后院很小,堆满了各种杂物,但有一间独立的小偏房,看起来是堆放粮食和暂时歇脚的地方。中年男人——老陈头的表侄,姓陈,单名一个“实”字——将两人让进偏房,迅速关上了门。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天光。陈实搬来两个破旧的板凳让林国栋和周芳坐下,又倒了两碗温开水递给他们。看着两人狼吞虎咽地喝水,尤其是周芳那副虚弱不堪的样子,他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忧虑。

“我表叔……他怎么样了?”陈实的声音低沉,带着关切。

“陈大爷他……暂时安全,在山里躲着。”林国栋简略地回答,没有透露具体位置。

陈实点了点头,没再多问,目光落在周芳的脚上:“这伤……得赶紧治。我去请隔壁的胡郎中过来瞧瞧,他嘴严,信得过。” 说完,他不等林国栋回答,便匆匆出了门。

不一会儿,陈实带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干瘦老头回来了。胡郎中话不多,检查了周芳的脚踝,手法熟练地重新敷上草药,用干净布条包扎好,又留下几包内服的药粉,叮嘱了注意事项。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多问一句闲话。陈实塞给胡郎中几个铜钱,对方默默收下,便离开了。

郎中走后,陈实又拿来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和一碟咸菜。“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你们……的事,表叔托人捎信时,含糊提过一点。我知道你们惹了麻烦,还是天大的麻烦。”他看着两人,眼神复杂,“我这里……不算安全,但暂时避一避还行。你们有什么打算?”

吃了点东西,喝了药,周芳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林国栋看着陈实坦诚而担忧的眼神,心中权衡片刻,觉得老陈头既然让他们来找此人,应是可信之人。于是,他将大致情况(省略了最核心的羊皮纸和档案馆秘密)说了一遍,只强调张技术员等人陷害他们,他们必须找到证据洗刷冤屈,并提到了陈默可能也在城里,需要尽快联系上。

陈实听完,久久不语,只是用力吸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异常凝重。“张技术员……那可是县里赵副总的红人……你们这麻烦,可真是不小啊。”他叹了口气,“至于你们说的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我上午去进货时,好像听人议论,说城门口抓了个形迹可疑的‘学生娃’,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找的人……”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林国栋和周芳刚刚暖和过来的心上!陈默果然出事了!

“被抓了?关在哪里?”林国栋急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听说是被守城的兵带走了。”陈实摇摇头,“县衙大牢?还是保安团驻地?说不准。”

希望刚刚燃起,又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找到落脚点的短暂安慰,瞬间被陈默被捕的消息冲得七零八落。

夜幕降临,县城华灯初上(虽然只是稀疏的煤油灯和灯笼),与山林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偏房里,周芳服了药,沉沉睡去,眉头依旧紧锁,偶尔会因为脚痛发出轻微的呻吟。林国栋和陈实对坐在昏暗的油灯下,气氛沉重。

陈默的下落不明,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充满了巨大的变数和危险。

“物资交流大会,后天就开始了。”陈实磕了磕烟袋锅,低声道,“那天街上人多眼杂,各衙门的人手确实会被抽调不少,档案馆那边……守卫可能会松一些。但是,那也是盘查最严的时候,你们这样……太难了。”

林国栋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那枚冰冷的铜印。父亲的遗愿、老栓叔的牺牲、小山的血、合作社的命运、还有此刻身陷囹圄的陈默……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年轻的肩膀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压力,但退缩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强大的责任感碾碎。

“再难,也得去试试。”林国栋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陈大哥,谢谢你收留我们。但我们不能连累你太久。明天,我们得想办法打听陈默的消息,然后……后天,必须行动。”

陈实看着林国栋眼中那股近乎执拗的坚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唉……你们这些娃娃……罢了。明天我想办法帮你们探听一下消息。至于后天……你们……好自为之吧。” 他站起身,拍了拍林国栋的肩膀,“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这世道……唉。”

陈实离开后,偏房里只剩下油灯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和周芳不均匀的呼吸声。林国栋吹熄了油灯,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中。窗外,是陌生县城的夜色,隐藏着未知的危机和渺茫的希望。陈默在哪里?档案馆能否潜入?等待他们的,是最终的真相,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他只能紧紧握住那枚铜印,仿佛它是黑暗中唯一的支点。明天,将是打探消息、决定下一步行动的关键一天。而后天,那场决定命运的“物资交流大会”,将是一场他们输不起的豪赌。夜色,深沉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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