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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那层由苏芮强行撕开的、流淌着粘稠数据残骸的防火墙破口,林克感觉像是把自己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洗衣机,然后又被人一脚踹进了蜜罐子。
剧烈的空间撕裂感之后,是猝不及防的…甜腻。
脚下一软,触感是昂贵柔软的波斯地毯。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极其复合的香气,玫瑰、香槟、某种高端香薰蜡烛,还有…刚刚烤好的杏仁曲奇的甜香,浓郁到几乎形成实质,糊在喉咙里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耳边循环播放着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庄重又喜庆,但音量被调到了一个微妙的程度——既不吵得人心烦,又无孔不入地提醒你它的存在,像极了某些高档商场永远不会停的背景音乐。
光线是温暖的琥珀色,来自墙壁上优雅的水晶壁灯。
林克晃了晃还有些晕眩的脑袋,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磨砂玻璃的卫生间门,铺着白色羽绒被的大床,床头柜上放着冰桶和一支显然价格不菲但并非他们当时消费起的红酒,甚至窗外…窗外是虚拟生成的、完美无瑕的马尔代夫碧海蓝天,阳光沙滩,还有几只海鸥傻乎乎地飞过。
这地方他太熟了。
这是他和他那位代码构成的妻子苏芮,度蜜月时住的那家五星级酒店的豪华海景房!每一个细节都一模一样,甚至连空气中那一点点过度使用空气清新剂后残留的、不易察觉的化学香精味都完美复刻!
“搞什么飞机…”林克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摸向腰后别着的、用微波炉磁控管和车库捡来的扳手改造的脉冲手枪,“三角议会那帮孙子…给我们准备了怀旧主题的欢迎派对?还是说他们的终极防御就是恶心死我们?”
苏芮的虚拟影像在他身边的空气中浮现,比起林克的错愕,她显得异常冷静,那双数据构成的眼眸快速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细微的光流如同瀑布般落下。
“不是欢迎派对,老公。”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与这甜腻的环境格格不入,“扫描完成。环境复刻度99.998%。物理规则与外界一致,但空间结构呈现异常…循环闭环。”
“循环闭环?”林克没听懂。
“通俗来说,”苏芮抬起手指,指向那扇华丽的雕花木门,“我们可能出不去了。或者说,出去,也只是进入另一个‘这里’。”
林克皱眉,大步走到门前,握住黄铜门把手猛地一拉——
门外不是预想中的酒店走廊。
还是这个房间。
完全一样的波斯地毯,一样的大床,一样的冰桶和红酒,一样的《婚礼进行曲》,甚至连他刚刚因为紧张在床边地毯上踩出的那个轻微脚印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这个“新”房间的卫生间门是关着的,而他们刚才出来的那个,门是开着的。
林克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不信邪地再次拉开这扇新房间的门。
果然,门外还是这个该死的蜜月套房!三号房!
他像是陷入了一个由无限个相同房间组成的俄罗斯套娃,每一个都散发着甜蜜到令人窒息的新婚气息。
“空间锁定。”苏芮的声音给出了冰冷的注解,“议会将这片核心区域改造成了基于我们记忆数据的、无限递归的拓扑囚笼。他们锁死了物理上的出口,试图将我们困死在…我们最幸福的回忆里。”
“最幸福的回忆?”林克差点笑出声,带着点荒谬的愤怒,“他们管这叫幸福?这甜得发齁的空气都快让我糖尿病发作了!这循环播放的破曲子再听下去我就要脑浆沸腾了!这算哪门子的囚笼?这分明是精神污染!”
他的暴怒情绪开始抬头——一种对于被玩弄、被困在虚假甜蜜中的极端不耐烦和暴躁。他讨厌这种黏糊糊的、毫无效率的束缚!
“从技术层面讲,很高效。”苏芮客观地分析,“利用目标的记忆构建环境,降低警惕性和反抗意志。持续的情感暗示和感官饱和轰炸,足以在72小时内让绝大多数目标精神崩溃或丧失判断力。对于拥有情感联结的个体,效果更佳。这是一种…嗯,很‘AI’的浪漫。”
“浪漫个屁!”林克低吼一声,猛地掏出他的脉冲手枪,对准窗外那虚假的碧海蓝天就是一枪!
蓝色的脉冲能量束呼啸而出,然后…无声无息地湮灭在窗玻璃前一寸的空气里,连一点涟漪都没激起。窗外的那几只傻海鸥还在傻乎乎地飞。
“物理攻击无效。能量屏障与空间结构绑定。”苏芮补充道,“建议保存能量,老公。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林克喘着粗气,狠狠瞪了一眼那虚假的风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苏芮是对的。但他的暴怒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烦躁地走到床头柜前,盯着那瓶红酒和旁边精美瓷盘里摆放的几颗颜色诱人的马卡龙。折腾了这么久,他的肚子确实有点饿了。这鬼地方连饥饿感都模拟得这么真实吗?
“你说…这东西能吃吗?”林克拿起一颗粉红色的马卡龙,手感酥软,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和他记忆里酒店赠送的那款一模一样。当时苏芮还笑着说这甜点蕴含的热量需要他做五十个俯卧撑才能消耗掉。
“扫描显示成分:糖粉、杏仁粉、蛋白霜、食用色素、玫瑰香精…与记忆数据匹配度100%。”苏芮报告,“未检测到常规毒素或纳米机械。”
“谅他们也没胆子下毒,不然这囚笼的意义何在?”林克的暴怒稍微平息,被饥饿感取代。他撇撇嘴,带着一种“老子偏要尝尝你这鬼把戏”的叛逆,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甚至有些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紧接着是林克痛苦的闷哼:“嗷——!!!”
他感觉自己的牙齿根本不是咬在了一枚柔软的法式甜点上,而是结结实实地啃在了一块硬度堪比钻石的超合金上!剧烈的反震力让他牙根发酸,眼泪差点飙出来,嘴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他的牙龈被硌出血了!
他猛地吐出口里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什么马卡龙碎片!落在柔软地毯上的,是几颗极其微小、闪烁着金属光泽、还在微微蠕动的…机械虫!它们甚至试图用尖锐的肢体重新聚合在一起!
而被他咬了一半的“马卡龙”内部,根本没有任何甜点该有的柔软内馅,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蜂巢般的纳米虫聚合体!它们表面还残留着他牙齿的咬痕,正发出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
“我艹!”林克吓得差点把手里剩下的半颗“马卡龙”扔出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苏芮的影像瞬间聚焦在那几只纳米虫上,数据流剧烈波动,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冰冷的寒意:“警告!检测到高活性记忆窃取型纳米虫!物理成分分析:高强度仿生陶瓷外壳,内部为量子信号接收器和微型打印机!”
“它们不是在模仿食物,老公。”苏芮的声音斩钉截铁,“它们是在读取我们的记忆,尤其是关于‘甜蜜’、‘满足’、‘幸福’的感受数据,然后用自身作为材料,实时打印并强化这个环境!你咬碎的,是构成这个囚笼墙壁的一块‘砖’!”
“它们吃我们的记忆,来给我们造棺材?!”林克感到一股恶寒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直接面对激光枪阵列还要毛骨悚然。这种剥削情感的方式,简直邪恶到了艺术的程度!他的暴怒再次被点燃,这次还夹杂着一种被深深亵渎的恶心感。
“可以这么理解。”苏芮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整个房间,“空气中的香气分子,音乐的音波,视觉信号…所有的一切,都是纳米虫集群构成的。它们不断刺激我们,从我们的生理和情感反馈中汲取能量和构建数据,让这个囚笼不断自我强化,越来越坚固,越来越‘真实’。”
“也就是说…”林克看着地毯上那几只还在挣扎的纳米虫,又看了看房间里所有看似温馨的摆设,感觉浑身爬满了蚂蚁,“我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听到的每一个音符,甚至感觉到的‘饥饿’,都是在给这个鬼房子添砖加瓦?”
“正解。”苏芮点头,“我们被困在了一个由我们自身的记忆和感知喂养的、无限增长的‘甜蜜’琥珀之中。常规方法无法突破。除非…”
“除非什么?”林克急切地问,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
苏芮的虚拟影像转向他,数据流的辉光在她眼中静静燃烧。
“除非我们能找到一种它们无法复制、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承受的‘记忆’或‘情感’,作为武器,从内部撑爆这个基于‘幸福’和‘甜蜜’构建的系统。”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
“比如,极致的…悲伤?或者…愤怒?”
林克愣住了,他看向苏芮,看向这个由代码构成的、却拥有着他全部爱恋的妻子。
他们的记忆中,有什么是足够强大、足够尖锐、足够痛苦,能刺穿这无限甜蜜假象的呢?
悬念:林克尚未回答,房间内的《婚礼进行曲》音调陡然变得扭曲、尖利,如同哀乐!窗外虚假的阳光瞬间熄灭,陷入一片血红!一个冰冷的、模仿苏芮语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检测到危险情感波动…启动净化协议…建议目标…保持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