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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正基还有几年退休?”甘露打断高岚。

“还有三年。”

“南林一直在搞优化重组,他这个年龄要么面临下岗,要么选择内退;现在他被下放到破产边缘的公司,最后还是会选择内退,他得到了什么?什么好处也没摸着。”

“要不都说他是神经病呢,大约犯了退休前综合征,恨不能把所有人都扯下来陪葬。”高岚大骂。

这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地付出,付出是为了得到,不是权,就是钱!

多少钱能让一个高工放弃尊严,就为把她拉下马?

赶到小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三男两女;一位女人冲她招招手;她面容白皙姿态优雅,住十三层,上下楼时两人偶尔会在电梯遇到。

甘露走到她旁边坐下。

女人歪过头,小声说,“我们是重点怀疑对象。”

“为什么?”

女人笑容和煦,有点故弄玄虚。

“你知道昨晚被查多少车,”女人嘴角流露出一丝仓皇,“开始是三十一辆,说是死亡时间往前三小时的车都有嫌疑,老谢说一直没找到,今天上午又把全小区的车都统统过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既然没找到,还留我们干什么?”这两天脑子被南林的事占满,甘露并没多想这起车祸。

她把大衣裹了裹,感觉那晚从窗口涌进的寒气再次从眼角往心口扩散。

“你是几点进的金华门?”女人问。

“十点左右。”

“左还是右?”女人急切地直视着她。

“左吧。”

“左多少?”

“那谁知道,我也没注意。”甘露语气冷下来。

“我也大约是那个时间。”女人解释,“他们都分析,后面进来的车最有可能。”

“可我们不是已经被排除了吗?”

从窗口能看到事发现场,警戒带已经撤销,新鲜覆盖的泥土上又加了一层石灰,依然有一群绿头苍蝇四处乱飞。

金华门道闸已经暂停,刚才她就是从北门进来,绕了一大圈,十分不便。

对面的男人探过头,压着声音,“你们想想,肇事车如果想退出来,前面十字路口的监控就能拍到,如果进去,就只能进小区,这就相当于一个密室,所以,”他得意地说,“肇事车肯定就在小区里,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障眼法,愣是瞒过警察,查了两天也没找到。”

“那为什么把我们找来?”甘露还是没明白。

“很简单,越是后进的车,嫌疑越大,”男人拿出纸笔,画了个现场简略图,“你们看,转角就这么窄,正常行驶的车都会压上死者,不可能三四十辆车都侥幸逃过一劫。”

“甘露。”

甘露心口一紧,她又是第一个,前晚她第一个被查就因为她是最后进入现场的车,嫌疑最大。

警察带着她走进小会议室,两名警察已坐在桌前。

这次的警察都是生面孔,他们身着便装,神色平静,但那平静的注视却像带着千钧之力,和那个赫枫给人的感觉很像。

甘露突然想到电话通知她前来接受询问的人自称刑侦大队,她自然知道交通肇事案转移到刑侦是什么意思。

交通事故十有八九都是意外,前晚的忐忑就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下了弥天大错,可如果是刑事案件,她反倒平静下来。

看着她坐下,他们没说话,而是静静地审视着她,起码有十秒。

“我知道我是最后一个通过现场的车,嫌疑最大,你们问吧,我肯定全力配合。”甘露主动说。

“好。”精壮的中年警察摆摆手。

年轻警察拿着一份文件给她看了一眼,不待她看清,就收了起来。

“这是你的沃尔沃左侧大灯的刮痕与旧餐车蹭掉的油漆做的比对,证明刮痕是当晚在通过转角时造成。”

甘露皱起眉头,“怎么会,我从那儿走了一年,从来没剐蹭过。”

“没错,我也看过你的行车记录,你的车技不错,可为什么前晚你要蹭着左侧通过?”中年警察问。

甘露突然笑起来,耸耸肩,“那不是更加证明我的清白。”

“你看到了什么,或者说什么事让你改变你的行车习惯?”

“什么事?”甘露绞尽脑汁,最后也只能摊摊手,“真不记得。”

“好,再给你看样东西。”面前的警察眼神咄咄逼人,“你和前车前后脚从辅路拐进转角,却相隔两分三十八秒通过金华门,这两分三十八秒你在干什么?”

“我好像通过后,下意识地刹过车……”她脑子里闪现出前车通过道闸后,箭一般冲下地库的影子。

“为什么要停?”

“我真没印象,”甘露忍不住,还是露出一丝尖刻,她嗤地笑出声,“行车记录仪能证明一切,不是吗?我不明白你们问这些无意义的话干什么,上次那位警察说交通肇事主要看现场勘查,我的话比现场更重要吗。”

警察表情未变,身上的压迫感丝毫不减,“好,那我们来看看你的行车记录……你没看吗?你可以看一下。”对方往椅子上一靠,耸耸肩,并没为她播放视频的打算。

甘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迟疑片刻找出手机;行车记录仪连着她的手机,只是她很少用,捣鼓好一会儿才调出前晚的记录。

这两天业主群里讨论得最热闹的话题就是通过事发现场时能否看到死者。

最专业的解释是一名交警业主做的回答,他说这个转角角度十分刁钻,从铺路进入岔口时,旧餐车先挡住司机的视线,过了餐车,前车灯光正好反射到前车盖上,又折射到司机的眼睛里,司机会产生瞬间暂时性视力障碍……

结论是不可能看到。

正如那名业主所说,行车记录仪的画面里,车灯使光源外的世界漆黑如墨,果真什么也看不见,她的车紧紧跟在前车后面,视线很窄,突然行车记录仪像被什么遮住,镜头晃得十分厉害,等到镜头完全清晰,她的车已经通过转角,而前车已经到达道闸前。

甘露吓出一身冷汗,难以置信,是什么东西能在那个诡异紧要的时刻突然遮住镜头,原本就十分含糊的记忆变得更加模糊。

“怎么可能?”她喃喃地,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甚至又往前翻了翻,行车记录仪一直很正常也很清晰,却突然在那个关键时刻一片漆黑,仿佛黑暗中伸出一只手,一只欲置她于死地的手。

甘露遍体生寒,无法呼吸。

“我,我能见一下赫警官吗?”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她全身僵硬无法挪动,却固执地抓住中年警官的手,“我要见他,赫枫,我一定要见他。”

“你来一下。”一名警察推开门,对着枯坐在角落一动不动的甘露说。

她踉踉跄跄跟着他来到自己的车前,穿着警察制服的赫枫正坐在驾驶座上。

赫枫探出头示意她上车,她艰难地坐进副驾驶座。

她的车胡乱停在物业小楼前,从车窗望出去是小区南侧萧瑟的树林,吊在后视镜下的五彩长穗轻轻荡漾。

“你难道想不到行车记录仪被遮拦是怎么造成的?”赫枫伸手拨弄了一下穗子,穗子轻轻摇摆了两下。

甘露摇摇头。

赫枫右手大力一挥,穗子突地被撩起来,直接甩到旁边的行车记录仪上,然后穗子一根一根往下滑,突然一股脑落下,行车记录仪的视频在那一瞬间黑屏。

“你是说……”甘露惊诧不已,她忙打开手机,把刚才那段重新看一遍,几乎与前晚的状况一致。

甘露又试了几次,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但适才的后怕像捆绑在心口的一根麻绳,始终无法解开。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甘露举起右手,模仿赫枫撩拨穗子的动作,向上一甩,穗子被定格了一秒,突然坠下来……

她忘得一干二净。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

赫枫抽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吐出一口,“也许是下意识动作,只是没注意,不用大惊小怪。”

“不,”甘露摇摇头,理智重新回到她身上,她扭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赫枫,“我没有这样的习惯,这个穗子别看不起眼,却是我最好的闺蜜送的,她去南桑滑雪,再没回来,这就是她从南桑给我寄回来的纪念品,最后的纪念品;平时整理时我都小心翼翼,怎么会大力拍打。”

赫枫没说话,摇下车窗抖抖烟灰。

“那么关键的时刻出现异常举动……你觉得是偶然吗?我认为不是。”

“那是什么?”寒气逼人,赫枫淡然地摇上车窗,只留下一条缝,烟雾像流水一样顺着缝隙往外淌。

“我,我不知道。”甘露提起精神,用手拨了下穗子,停顿好一会儿,“赫主任,我就是想问问,这种我做过却不记得……是什么情况?”

“下意识的动作或者当时你思想分散,都可能导致你忽视自己当时的行为,”赫枫停顿片刻,又说,“根据沃尔沃左侧大灯的剐蹭痕迹,合理推测,你当时有左打方向盘的举动。你是老司机,应该知道什么情况下会突然打方向盘?”

“突然发生状况,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甘露像个小学生,一字一顿地回答。

“你说得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可按你的描述,当时你的速度极慢,这种情况下遇到突发情况,司机大多会选择踩刹车,只有车速过快,刹不住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打方向盘。”赫枫说。

甘露眼神恍惚了一下。

“说明你当时思想涣散,注意力极不集中,再联系你撩穗子的举动,过转角时应该发生了什么事,完全吸引了你的注意力,甚至搅乱了你的行为模式,手下的动作全凭老司机的下意识反应。”

“开着车会发生什么事?”甘露完全理解他说的话,却又不知如何理解,“除非我看到了那名死者。”

说完她自己先吓一跳,瞠目结舌。

“倒不失为一种可能性,惊恐之下,身体失去控制,大脑一片空白。”

“我还不至于这么不经事吧,看到个死人,我就吓得什么都忘掉,不太可能。”甘露连连否定。

“注意到前车司机吗?”赫枫问。

“只看出一个轮廓,是个男人,身材粗壮,寸头。”

“你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为什么看得这么仔细?”赫枫盯着她。

“我……”甘露有些迟疑,“我就是看他一个大男人吃力地在那儿挪动,有些好笑,男人开车都是大开大合,可他却像拈绣花针,让人忍俊不禁。”

“也就是说从辅路进入岔口时你的记忆还很正常,恰恰是通过转角时一切变得模糊。”他将手伸出窗外,抖抖烟灰。

“琳琅对方纬的记忆模糊,你说她要么刻意隐瞒,要么是选择性失忆;你为什么不怀疑我?”

“判断是基于案件本身,这个案子和那起案子不同;”看甘露一脸凝重,宽慰一句,“人都会忘事,没有人会对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每时每刻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别太在意。”

甘露叹口气,“你这话说得真像心理医生。”

“你看过心理医生?”赫枫斜睨她一眼。

甘露犹豫片刻,“看过,有一段时间我总是做噩梦,梦里千奇百怪,醒来就记得一句话,后来我都怀疑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的,像这种梦,是我曾经历过的事吗?”

赫枫沉吟片刻,“一般人都觉得深睡阶段不会听到外界的声音,事实上深睡阶段有个做梦期,身体麻痹,大脑却无限接近清醒状态,这个阶段会把现实发生的声音融入梦境,但人却无法意识到这声音来自外界。”

“你的意思是说这梦很可能来自现实,只是恰好融入我的梦境。”甘露心情复杂,不知该高兴还是伤心。

“这只是理论,真相会因不同的情形而千奇百怪。”赫枫不愿多谈,直接推开车门。

“赫队,”甘露叫住他,“书上说梦境是夜晚的守门人,它不会无缘无故叩响谁的门扉。”

赫枫翘翘嘴角,“还挺浪漫。”

“不,一点也不浪漫。加个微信吧,我想找个时间请教一下!”甘露拿出手机,余光瞥了眼不情不愿的赫枫,“那个病人,施小琳找到了吗?”

赫枫扒拉了两下手机, 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二维码递过来,“怎么,你见过?”

“没有,没有,这几天我不在公司,就在回家或者去公司的路上,哪有机会见到她。”

赫枫迈步下去,又弯下腰侧目睨着她,“见到,最好报警,别自以为是。”

甘露突然冷笑两声,“你们能干什么?你们能救她吗?除了把她送回精神病院,你们还能干什么?她是仅仅想逃离精神病院这么简单吗?”

“自以为是。”赫枫凛冽地盯了她一眼,呯的一声把车门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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