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证道域破碎后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山林间晚风的呜咽、归巢倦鸟的啼鸣,以及远处不知名野兽的低吼,渐渐重新填入这片被佛法与怨念剧烈冲刷过的空间,反而显出一种异样的平和。
然而,玄奘师徒三人却无暇感受这份“平和”。
孙悟空背着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玄奘,与同样脚步踉跄的陈默,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向着与那破碎阵眼相反的方向,尽可能快地远离。孙悟空虽体力悠长,但先前破阵的舍身一击也消耗甚巨,此刻背着师父,每一步都在松软的林地腐殖层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喘息粗重。陈默则强提着最后一丝精神,混沌之瞳勉力维持着警戒,苍白脸上满是汗水与疲惫。
玄奘伏在孙悟空背上,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接连的重创——先是为救村民耗尽佛元本源,后又遭百目魔君师兄的怨咒引动心魔,最后更是在极度虚弱下强行催动慧眼堪破阵眼——已然将他逼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他的僧袍被虚汗浸透,身体冰冷,唯有眉心那一点圆觉慧光,如同狂风中的残烛,还在极其顽强地闪烁着微光,显示着他坚韧不拔的求生意志与向佛之心。
“师父…您撑住…俺老孙一定找个安全地方让您疗伤!”孙悟空感受到背上那轻飘飘的重量与冰冷,心中焦灼万分,却又不敢将速度提得太快,生怕颠簸加重师父的伤势。
陈默亦是心急如焚,他能感觉到玄奘的生命气息如同漏勺中的细沙,正在缓缓流逝。“师兄,前方山谷气息似乎相对平和,或许可暂避。”
孙悟空火眼金睛望去,只见前方两山夹峙之处,形成一道幽深狭长的山谷。谷中林木似乎更加茂密,雾气氤氲,气息虽显阴凉,却并无明显的妖气或邪气,反而有种奇怪的、万籁俱寂般的沉静。
顾不得许多,三人迅速进入山谷。
一入谷中,一股沁人心脾的、带着奇异草木清香的凉意便扑面而来,竟将外面的燥热与残留的毒怨气息彻底隔绝。谷内光线昏暗,因山势与茂林遮挡,夕阳难以透入,显得格外幽深。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踩上去柔软而湿润。奇怪的是,谷中竟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唯有溪流潺潺的微弱水声,在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种寂静并非死寂,而更像是一种…沉眠般的宁静。
“这地方…好生古怪…”孙悟空放下玄奘,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以他的感知,竟也察觉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仿佛整座山谷都在沉睡。
陈默搀扶着玄奘靠着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坐下,仔细感知后,沉吟道:“似乎并无恶意…此谷地脉奇异,能自然吸纳、沉淀各种杂驳气息,反而形成了一片…真空般的纯净领域。或许正适合师父疗伤。”
他尝试着引导谷中那精纯而沉静的灵气汇向玄奘。果然,那灵气虽不算磅礴,却极其温和纯净,毫无阻力地便融入玄奘干涸的经脉,让他痛苦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呼吸也似乎顺畅了半分。
孙悟空见状,稍松了口气,但仍不敢大意,提着金箍棒在周围巡视了一圈,确认的确没有任何危险,这才返回,在一旁坐下,抓紧时间调息恢复。
陈默则守在玄奘身边,不断引导着谷中灵气,同时小心翼翼地从自身心灯中分出一丝最本源的琉璃佛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渡入玄奘体内,助其稳固那即将熄灭的心灯。
时间在这片寂静的山谷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数个时辰,玄奘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眸中已重新有了一丝神采。
“师父!您醒了!”陈默惊喜道。
孙悟空也立刻凑了过来。
玄奘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沙哑微弱,却清晰了许多:“此地…甚好。灵气沉静,能抚平躁动,滋养本源…辛苦你们了。”
他尝试着自行运转功法,虽然缓慢,但此地纯净的灵气与他自身佛法终于产生了良性的循环,那枯竭的佛元开始如同久旱的河床迎来细雨般,极其缓慢地恢复着一丝生机。
见师父情况稳定下来,孙悟空和陈默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各自服下丹药,全力调息起来。
山谷彻底陷入了沉寂。唯有溪流叮咚,如同永恒的伴奏。
玄奘沉浸在内息恢复之中,心神沉静。然而,在这极致的宁静里,他那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一丝非同寻常的意味。这山谷的“静”,并非天生地养的自然静谧,反而更像是一种…被某种强大力量“约束”后的结果。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所有的喧嚣、活力乃至…时间 ,都 给地抚平、压制了下去。
这种“约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高在上的淡漠,并非邪恶,却让人从心底感到一种莫名的敬畏与…疏离。与他之前感受过的佛门慈悲、道家自然截然不同。
他脑海中不由闪过那尊黑佛雕像冰冷的眼眸,以及鹏魔王那遮天蔽日的翼影。此地气息,与它们似乎有某种遥远的、精神层面的相似性…
难道…
一个念头尚未清晰,便被体内运转的佛力打断。当前恢复修为才是重中之重。
时间悄然流逝。山谷外,夜色渐深,星辰黯淡。
谷内三人,皆沉浸于疗伤与恢复之中,似乎暂时摆脱了接连不断的劫难,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到,在山谷入口处那片最浓郁的阴影里,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
它仿佛已站在那里很久,久得像一块岩石。它无声地注视着谷内疗伤的三人,尤其是那气息逐渐平稳的玄奘,目光冰冷而专注,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在观察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恢复力气,等待着最佳的下手时机。
它的形态难以看清,时而像一团蠕动的暗影,时而又隐约勾勒出人形轮廓,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散发,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内敛到极致的锋锐与死寂。它与这寂静山谷的气息完美地融为一体,甚至本身就是这“寂静”的一部分。
它看到了孙悟空混沌之力的强横与暴躁,看到了陈默琉璃心灯的纯净与坚韧,更看到了玄奘那看似虚弱、却深不可测的佛法本源与智慧。
它似乎在评估,在计算。
最终,那模糊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玄奘身上。那目光中,贪婪与忌惮交织,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打量一件珍贵器具般的审视。
它微微抬起一只…或许是手吧…那阴影构成的指尖,对着谷内虚虚一点。
没有任何声光效果,但谷中那潺潺的溪流声,似乎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瞬。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指令被发出,有什么更深的“寂静”被悄然唤醒。
做完这一切,那黑影再次归于彻底的静止,如同从未存在过。唯有那冰冷的注视,依旧如同蛛丝般,缠绕在谷中三人的周围,无声地收紧了猎网。
山谷,依旧是那片寂静的山谷。疗伤,仍在继续。
但一股比面对百目蜈蚣精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的危机感,已然如同水下暗礁般,悄然浮现。
玄奘似有所觉,眉头微微蹙起,但终因伤势过重,未能从深沉的入定中彻底醒来。
致命的威胁,往往诞生于最深的宁静之中。而这“寂灭谷”的休憩,或许从一开始,便是另一个更大阴谋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