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收，西原的灯火尚未熄灭，李文已翻身上马。银鬃龙驹额心金纹微亮，鼻息间吐出一道淡青气流，与他掌心相贴的瞬间，整片马群同时扬蹄。
云姬从后方缓步而来，袖中藤蔓轻轻缠上一匹灰背龙驹的鞍扣，那马低鸣一声，温顺伏下前腿。她翻身而上，坐姿笔直，目光扫过前方沙线，低声说：“气运牵引的方向没有变，还在往东。”
赤奴扛着战斧从营帐外奔来，甲胄未全穿，肩头还沾着昨夜烤肉的炭灰。他一把扯紧缰绳，跃上自己的红鬃坐骑，咧嘴道：“等你们半天了！这趟去蓬莱，可得让我走在前头——听说那边有仙人酿的酒，能喝一口就十年不渴。”
李文没应话，只是抬手轻拍龙驹脖颈。银鬃马长嘶一声，四蹄腾空，率先冲出校场。其余龙驹紧随其后，蹄声如雨点敲打硬土，转眼便在荒漠上拉出一道疾驰的影线。
风很快迎面扑来。
起初只是卷起些许浮沙，到后来天地之间仿佛被一只巨手搅动，远处沙丘像活了一样缓缓移动。李文眯眼望向前方，罗盘悬于掌心，星图正微微旋转，指向一片灰蒙蒙的天际交界处。
“要到了。”他说。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
黄沙如墙般压来，瞬间遮蔽视线。龙驹群齐齐嘶鸣，脚步错乱，几匹靠外的马甚至原地打转，险些将背上的骑手甩下。赤奴大吼一声，挥斧劈开一块飞来的石片，顺势勒住躁动的红鬃马，怒道：“这风不对劲！哪有沙暴是从一个方向死死咬住不放的？”
云姬抓紧鞍桥，指尖微颤。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光微凝：“风眼里有节奏……像是某种东西在推着它走。”
李文一手按住罗盘，另一手贴向银鬃龙驹的额头。契约网络立刻展开，一股温和的波动自他体内涌出，顺着灵识通道蔓延至每一匹龙驹。那些原本焦躁的马儿渐渐安静下来，四蹄稳立沙地，耳朵微微抖动，开始重新听令。
“不是自然风暴。”李文低声道，“有人在用外力扰动气流，想拦我们。”
赤奴啐了一口沙子：“谁这么大胆？敢动你的路？”
“不清楚。”李文摇头，“但既然挡不住我们，那就继续走。”
他策马向前，银鬃龙驹迈步踏进风沙深处。其余队伍迅速列阵跟进，三骑一组，背靠背形成屏障。龙驹高大的身躯果然成了天然防沙墙，虽仍有细沙钻入衣领，但至少不再寸步难行。
云姬取出一枚玉片，贴在耳根藤上。藤蔓轻轻震颤，将周围的空间波动转化为可读信息。她看着玉片上浮现的一道道波纹，眉头越皱越紧。
“风压异常稳定。”她靠近李文，声音压得很低，“每隔七息就会增强一次，就像……钟摆。”
李文眼神微闪。他低头看向罗盘，星图边缘浮现出一圈暗红色的环状标记，那是气运受阻的警示。但他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
“不管是什么，都不能停。”他说，“蓬莱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赤奴策马赶到侧翼，抹了把脸上的沙尘：“你说那地方真有长生药？我可不信什么神仙不死。要是真有，怎么从来没见哪个老家伙活到两百岁？”
“不是药。”李文望着前方模糊的地平线，“是规则。那个地方的天地法则和我们不一样。”
“法则？”赤奴挠头，“听着比羌族长老讲的祖训还玄乎。”
“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李文回头看了他一眼，“进了那片区域，别随便碰东西，也别随意开口说话。有些话，在这里只是言语，在那里可能就成了誓言。”
赤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风势依旧猛烈，但队伍已稳住阵型。龙驹们依靠契约共享感知，哪怕看不见前路，也能彼此校准位置。偶尔有飞石击中铠甲，发出叮当声响，但无人退缩。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风终于弱了几分。
前方地势明显降低，沙粒也变得潮湿。李文勒马停下，翻身落地。他蹲下身，手指插入沙中，抽出时指尖带着一丝湿润的黑泥。
“快到海岸了。”他说。
云姬也下了马，走到一处略高的沙岗上远眺。海雾弥漫，隐约可见一道灰白线条横亘天边，那是浪花拍岸的痕迹。她的耳根藤忽然剧烈一颤，整个人僵了一下。
“怎么了？”李文问。
“刚才……”她盯着那片雾气，“有一瞬，空间出现了折叠感。就像布被突然捏起一角，又松开。”
李文神色不动，只将罗盘收回袖中。“说明我们已经进入外围影响区。接下来每一步都要小心。”
赤奴牵着马走过来，靴底踩在湿沙上发出咯吱声。“我说，咱们是不是该歇会儿？这些马跑了这么久，总得喘口气吧？”
李文看了看天色。乌云压顶，却不见雷光，空气沉闷得让人胸口发紧。他正要点头，忽然察觉脚下沙地传来一阵细微震动。
不止是他，所有龙驹在同一刻竖起了耳朵。
银鬃龙驹缓缓转身，面向大海方向，脖颈肌肉绷紧。其余马匹也随之调头，整齐划一，仿佛接到了某种无声指令。
“它们感应到了什么。”云姬低声说。
李文没有回应。他站在原地，手掌再次贴上罗盘。星图中央，一点幽蓝光芒正在缓慢跳动，频率与刚才的风压节奏完全一致。
七息一次。
七息一次。
不多不少。
“这不是风暴。”他终于开口，“是某种东西在呼吸。”
赤奴握紧了斧柄：“什么东西能在海边上喘气，还一口气吹了几十里沙暴？”
没人回答。
远处海雾仍未散去，但那道灰白浪线似乎比刚才更近了些。风停了，沙也不再飞扬，整个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龙驹们静静伫立，鼻息均匀，眼睛却全都盯着同一方向。
李文抬起脚，向前迈了一步。
沙地在他靴底裂开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