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声音。只有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喘息,以及脚步踩在碎石矿渣上的沙沙轻响,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吸收。
石根的状态比看上去更糟。他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靠在林皓相对完好的右肩上,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腰腹间的伤口显然在刚才那番雷霆反击中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不断渗出,浸湿了林皓搀扶着他的手臂,带来粘腻而冰凉的触感。他的呼吸粗重而短促,带着明显的血沫声,体温也高得吓人。
林皓自己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胸口被踢中的地方传来阵阵闷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左臂更是如同坠着千斤巨石,麻木与刺痛交织,仅靠意志强撑着没有倒下。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石根,同时还要分神注意脚下和四周,警惕着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危险。
“往……左边……”石根的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在林皓耳边响起,带着灼热的气息。
林皓依言,搀扶着他拐入左侧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坍塌的土石堵塞了一半的岔道。这里空气更加污浊,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某种金属锈蚀的气味。
两人又艰难地前行了数十步,前方出现了一个仅能容人弯腰通过的狭窄隘口。穿过隘口,里面是一个极其隐蔽的、仅有丈许见方的小小洞窟。洞窟一角堆着些干燥的茅草,旁边甚至还有一个用石块垒成的、早已冷透的简易灶台,角落里散落着几个空罐头盒。
这里似乎曾是某个矿工,或者像他们一样的逃亡者,临时藏身歇脚的地方。
“暂时……安全……”石根吐出几个字,身体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洞壁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剧烈地喘息着,脸色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惨白可怖。
林皓也几乎虚脱,瘫坐在他对面,靠着另一边洞壁,大口呼吸着这污浊却宝贵的空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流进眼睛,涩痛难当。
黑暗中,两人都沉默着,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小小的洞窟内回荡。
过了好一会儿,林皓才稍稍缓过气来。他从怀里摸出那个油纸包,里面还剩下最后半块硬邦邦的烙饼。他掰开,将稍大的一块递给石根的方向。
“石大哥……吃点东西。”
石根没有立刻去接。黑暗中,林皓能感觉到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石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探究。
林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从茶棚遇险、老板暗示,到废弃驿站遭遇弩手和神秘斗笠人,再到斗笠人出手、指引方向,以及自己如何发现铁轨、追踪血迹找到矿洞的经过,简略却清晰地讲了一遍。
在讲述斗笠人时,他刻意描述了对方那诡异的身手、对父亲小刀上印记的留意、以及最后指向西南、否定野三关的举动。
石根静静地听着,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林皓能感觉到,当听到斗笠人否定野三关时,石根的呼吸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长什么样子?”石根问,声音低沉。
“戴着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用的是一根硬木短棍,身手……非常厉害。”林皓回忆着,补充了一句,“他好像……认识我父亲那把刀上的印记。”
石根沉默了。洞窟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那半块烙饼被捏在手中的细微声响。
良久,石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野三关……确实不能去了。”
林皓心中一震:“为什么?那里不是……”
“那里原本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点。”石根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但现在,恐怕已经变成了陷阱。”
“陷阱?”
“我们内部……出了叛徒。”石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林皓心湖,“从我们离开溶洞开始,行踪就一直被对方精准掌握。黑风峪的埋伏,废弃驿站的弩手,还有刚才那两个人……他们总能找到我们。”
林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叛徒!这个词如同毒蛇,啮噬着他的心脏。韩老、阿七、石根……他们拼死守护的这条线上,竟然出现了叛徒?
“是……是谁?”林皓的声音带着颤抖。
“不知道。”石根的答案干脆而冷酷,“可能是任何人。所以,现在谁也不能信。”
任何人……包括那个神秘的斗笠人吗?林皓心中充满了后怕和迷茫。如果斗笠人也是敌人,为何要救他,给他指路?如果不是,他又是谁?为何对野三关的情况如此了解?
“那……斗笠人……”林皓忍不住问道。
“他……”石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他的身份很复杂。他救你,指引你来这里,或许有他的目的。但至少目前看来,他的指向,阴差阳错地让你避开了野三关那个必死之局。”
阴差阳错……林皓咀嚼着这个词,心中并无多少庆幸。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中,每一步都被人算计着,而自己却连对手是谁,身在何方都一无所知。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皓看着黑暗中石根模糊的轮廓,声音带着一丝无助。前路被堵死,后有追兵,内部出现叛徒,他们似乎已经陷入了绝境。
石根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积攒力气,也像是在思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嘶哑地说道:“先……活下去。”
他接过林皓递过来的那半块烙饼,艰难地咀嚼着,吞咽下去。然后,他示意林皓靠近些。
“听着,”石根的声音极其微弱,林皓必须凑得很近才能听清,“这个矿洞……不止一条出路。我知道另一条隐秘的通道,能通到山另一边……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还有出路?林皓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但是……”石根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那条路……更危险。而且,我的伤……恐怕撑不到那里了。”
林皓的心猛地一沉。
石根继续道:“我把路线告诉你……你自己走。找到那里……找一个叫‘老康’的人……把东西……交给他……”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话语也开始断断续续。
“不!”林皓想也不想地拒绝,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坚定,“石大哥,我带你一起走!你救过我那么多次,我绝不会丢下你!”
石根在黑暗中似乎笑了笑,那笑声带着疲惫和一丝欣慰,却又无比苍凉:“傻小子……带着我……我们……都走不了……你必须……把东西……送出去……这是……命令……”
“没有你的命令!”林皓几乎是低吼出来,眼眶发热,“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洞窟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石根似乎没料到林皓会如此坚决。他喘息着,不再说话。
林皓也不再言语,只是固执地坐在那里,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石根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体温却越来越高,显然伤势正在急剧恶化。
林皓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他摸索着,想用最后一点清水为石根擦拭额头降温,却发现水囊早已在之前的奔逃中不知何时遗失了。
绝望,如同这洞窟深处的黑暗,再次将他紧紧包裹。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林皓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无力感压垮时,一直沉默的石根,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那只完好的右手,缓缓抬起,摸索着,抓住了林皓的手腕。
他的手掌滚烫,却带着一种异样的稳定。
“听着……”石根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晰,“还有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