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温暖。
不是地底河水的刺骨冰寒,也不是荒野夜风的凛冽,而是一种……包裹着身体的、干燥的暖意。意识如同沉在温软的泥沼里,缓慢地上浮。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浓郁而熟悉的苦涩药味,混杂着干草和阳光的气息,钻入鼻腔。
左臂不再有那撕裂般的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而持续的胀痛,被某种清凉的东西覆盖着,舒缓了许多。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酸软无力,但那种濒死的寒冷和虚脱感,消失了。
林皓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他躺在一间简陋却干净的茅草屋里。身下是铺着厚厚干草、垫着粗布的床铺,身上盖着一床虽然陈旧却浆洗得发硬的薄被。阳光从唯一的小木窗斜射进来,在泥土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光柱里尘埃浮动。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背影佝偻的老妇人,正背对着他,在一个小火塘前忙碌着,瓦罐里咕嘟咕嘟地熬着药,那苦涩的气味正是来源于此。
这是……哪里?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回灌,冰冷的地下河,枪声,火光,散架的筏子,石根拖着重伤的身体爬向灌木丛,老篙头消失在水中,还有自己那绝望的一跃,以及最后滚落山坡时闻到的、那丝若有若无的草药味……
不是幻觉!
他被救了!
林皓心中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就要去摸胸前的帆布包。右手一动,却牵动了全身的酸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这声轻响惊动了灶前的老妇人。她转过身来,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脸,眼神却温和而慈祥。
“娃儿,醒啦?”老妇人放下手中的蒲扇,走了过来,声音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淳朴和沙哑,“别乱动,你身上伤得不轻,郎中说要好好休养。”
“老人家……是您救了我?”林皓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嘶哑干涩。
老妇人连忙按住他:“是俺家老头子昨天清早出去采药,在山沟里发现你的,当时你都冻僵了,只剩一口气喽。”她走到桌边,倒了一碗温水,小心地递到林皓嘴边,“来,先喝点水。”
温水滑过干灼的喉咙,带来难以言喻的舒适。林皓贪婪地喝了几口,这才感觉活过来一些。他急切地问道:“老人家,您看到我时……我身边,有没有一个……一个油布包着的东西?”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那是他全部的寄托。
老妇人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走到屋角一个木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那个林皓无比熟悉的、沾满泥污却依旧完好的帆布包。
“是这个不?老头子给你拾回来了,说你看得比命还重,让俺好生收着。”老妇人将帆布包递到林皓手中。
触碰到那硬质的轮廓,林皓悬着的心才猛地落回实处,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庆幸涌上鼻腔,让他眼眶发热。他紧紧将帆布包抱在怀里,如同失而复得的珍宝,连声道:“谢谢!谢谢您!谢谢老丈!”
“谢啥,碰上就是缘分。”老妇人摆摆手,又回到灶前看着药,“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了,饿了吧?灶上煨着点米粥,一会儿好了你先吃点。”
一天一夜?林皓心中一惊,连忙问道:“老人家,这里是……?”
“这是桑坪村,就十几户人家,偏僻得很。”老妇人一边扇着火一边说,“俺家姓桑,村里人都叫俺桑婆婆,老头子叫桑伯,是个采药的。”
桑坪村……林皓快速在脑海中搜索,没有任何印象,显然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小村落。
“桑婆婆,桑伯他……有没有看到其他受伤的人?或者,听到什么动静?”林皓试探着问,心中怀着微弱的希望。
桑婆婆摇了摇头:“没哩。老头子就看见你一个倒在沟里,周围静悄悄的。这阵子山里不太平,听说是在抓什么逃犯,村里人都不敢随便出门。”
希望破灭。石根和老篙头,依旧下落不明。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同样穿着粗布衣衫、精神矍铄、背着一个药篓的老者走了进来,正是桑伯。他看到林皓醒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醒了就好,你小子命大,那么重的伤,又冻又饿,能挺过来不容易。”
“桑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林皓挣扎着想要行礼。
桑伯上前按住他:“虚礼就免了。你左臂伤口老夫重新处理过了,骨头没事,但伤了筋脉,又被脏水泡过,溃烂得厉害,得慢慢调理,不然以后这只手就废了。”他语气严肃,随即又看了看林皓紧紧抱着的帆布包,意味深长地道,“你这娃儿,年纪不大,惹的麻烦倒不小。不过你放心,这桑坪村穷乡僻壤,官家的人很少来,你暂且安心养伤便是。”
林皓心中感激,却也听出了桑伯话里的深意,他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但并未多问,反而提供了庇护。这份恩情,太重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皓便在桑婆婆和桑伯这间简陋却温暖的茅屋里住了下来。桑伯每日为他换药,用的都是自己采来的草药,药效虽然缓慢,却十分对症,左臂的肿胀渐渐消退,虽然依旧无法用力,但疼痛减轻了许多。桑婆婆则变着法地给他弄吃的,虽然只是粗茶淡饭,却让林皓虚弱的身体一点点恢复着元气。
他不敢过多打听外面的消息,生怕给这对善良的老人带来灾祸。每日里,除了养伤,便是抱着那个帆布包,望着窗外连绵的青山,心中充满了对石根、老篙头等人的担忧,以及对前路的迷茫。
野三关还在东南方向吗?他现在在哪里?如何才能将东西安全送出去?
这一切,都如同窗外缭绕的山雾,看不真切。
这一日午后,林皓正靠在床头休息,忽然听到村口方向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不同于山风的喧哗声,似乎夹杂着马蹄和呵斥!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绷紧了身体。
桑婆婆脸色也是一变,快步走到窗边,紧张地向外望去。
难道……追兵还是找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