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如同一片枯叶,在墨色的海面上起伏。夜色浓重,没有月光,只有几颗疏星在云隙间偶尔闪烁,提供着微不足道的光亮。这正是潜行所需的绝佳掩护,但也让航行变得异常困难和危险。
阿坤蹲在船尾,整个人仿佛与船舵融为一体,他凭借多年在风浪中搏杀练就的直觉和对这片水域近乎本能的熟悉,操控着小船,避开肉眼难以分辨的暗礁和涌流。船帆早已落下,改用长桨悄无声息地划水,尽量减少被发现的可能。
林皓和赵劲川紧靠在船舷内侧,身体随着船只摇晃。赵劲川依旧维持着伤员的表象,但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漆黑的海面。林皓则半蹲着,将那个装有细菌样本的铝盒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包裹的油布传来,让他时刻保持着清醒。
龙占海和他剩下的六个兄弟分散在船头船尾,手里紧握着分到的大刀和仅有的几把短枪,如同绷紧的弓弦。龙占海的独眼在黑暗中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只有偶尔转动时,才会反射出一点微光,像潜伏的野兽。阿土就蹲在林皓不远处,呼吸轻微,耳朵警惕地竖着,捕捉着风浪声之外的任何异响。
没有人说话,死寂中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轻微“哗啦”声,以及海浪拍打船身的“噗噗”声。这种寂静比喧嚣更折磨人的神经,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踱步。
他们已经沿着海岸线航行了近两个时辰,按照龙占海的估算,应该已经接近日军主要巡逻艇活动的区域了。这里是从海上潜入上海方向的一道鬼门关。
“前面就是‘鬼见愁’水道了。”龙占海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但在寂静中却清晰可闻,“水道窄,两边都有鬼子的了望塔和探照灯。平时老子都是绕道,今天赶时间,只能硬闯。都机灵点,看到灯光,立刻趴下,不许出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小船开始转向,小心翼翼地驶入一条更加狭窄、两侧隐约可见黑色山崖轮廓的水道。水流在这里变得湍急起来,阿坤需要耗费更大的力气才能稳住船身。
突然,赵劲川猛地抬手,做出了一个噤声并下压的手势!
几乎同时,一道惨白的光柱,如同巨大的死神镰刀,从右侧山崖顶部猛地扫过!探照灯!
“趴下!”龙占海低吼。
所有人瞬间将身体死死贴在潮湿冰冷的船板上,连呼吸都屏住了。林皓将铝盒更紧地护在身下。阿坤也伏低了身子,仅凭手感勉强控制着船舵。
那道光柱带着令人心悸的嗡鸣声,从小船上方不足一丈的地方横扫而过,照亮了前方翻滚的浪花,然后又移向他处。光线划过时,众人甚至能感觉到那光柱带来的、若有若无的热度。
冷汗浸湿了每个人的后背。
“妈的,好险……”一个海盗刚松了口气,低声嘟囔。
“闭嘴!”龙占海厉声制止。
小船继续在黑暗中艰难前行。探照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规律性地扫过,每一次都让众人的心脏经历一次过山车般的颠簸。
就在他们即将驶出这段最危险的水道时,左前方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声音由远及近,速度很快!
不是巡逻艇那种相对清脆的引擎声,这声音更沉闷,更……厚重!
“不好!是鬼子的运输艇!听声音吃水很深!”龙占海经验老道,瞬间判断出来,独眼中闪过一丝焦急。运输艇体积大,航速虽然不快,但在这狭窄水道里,一旦被其灯光照到,他们这艘小破船将无所遁形!
“靠右!贴紧山崖阴影!”龙占海急令。
阿坤奋力扳动船舵,小船险险地擦着右侧长满湿滑苔藓的崖壁,挤进了一片相对深邃的阴影里。众人紧紧贴着船板,连头都不敢抬。
引擎声越来越近,一道比探照灯更亮、更集中的船头灯撕裂了黑暗,笔直地照向水道前方。灯光划过水面,甚至能看清水中翻滚的杂物。
幸运的是,日军运输艇的航线稍微偏向水道中央,灯光的主要范围并未直接覆盖到紧贴崖壁的小船。但那庞大的黑影和轰鸣的引擎,几乎是擦着小船不过十几米的距离驶过,带起的涌浪让小船剧烈摇晃,差点撞在崖壁上。
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听到甲板上日军士兵模糊的交谈声和脚步声,甚至能闻到随风飘来的、淡淡的机油和烟草气味。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那庞大的黑影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驶过,引擎声逐渐远去,船尾灯的光芒也消失在黑暗的水道拐角。
“呼……”不知是谁,长长地、极其轻微地舒了一口气。
“快!加速!离开这鬼地方!”龙占海催促道,他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
阿坤再次操起船桨,和其他两个海盗一起,奋力划水。小船如同受惊的游鱼,加速向水道出口冲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水道,进入相对开阔水域的那一刻!
“咻——砰!”
一道刺眼的亮白色光弹突然从左侧山崖的另一个方向射向夜空,在他们头顶不远处炸开!瞬间将小船和周围一片海域照得亮如白昼!
照明弹!
“被发现了!”龙占海骇然失色。
紧接着,尖锐的警报声从两侧山崖上凄厉地响起!探照灯的光柱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不同方向迅速向这片区域汇聚!
“八嘎!那边有小船!”
“射击!不能让他们跑了!”
杂乱的日语呼喝声和拉枪栓的声音从山崖上传来。
“哒哒哒!砰砰砰!”
密集的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打在船身周围的水面上,激起密集的水柱,噗噗作响!木屑纷飞,船体瞬间被打出几个窟窿!
“还击!给老子打!”龙占海目眦欲裂,操起一把短枪就朝着左侧山崖火光闪烁的地方扣动了扳机。他手下的海盗们也纷纷依托船舷,用简陋的武器向山崖上还击,但效果微乎其微。
阿土一把将林皓和赵劲川按倒在船板下,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前面。“林先生,趴好!”
林皓死死护住怀里的铝盒,心脏狂跳。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赵劲川在趴下的瞬间,目光锐利地扫过左侧山崖,低声道:“不是常规哨卡!是埋伏!” 他发现那些火力点分布得很刁钻,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们会从这里经过。
埋伏?林皓心中剧震。是巧合,还是……走漏了风声?
“阿坤!冲出去!”龙占海一边开枪一边嘶吼。
阿坤咬着牙,不顾头顶呼啸的子弹,拼命划桨,试图利用小船目标小的优势,强行冲过这片死亡水域。
一枚子弹擦着阿坤的胳膊飞过,带起一溜血花,但他哼都没哼一声,动作丝毫未停。
又一枚子弹打在船头,一个正在开枪的海盗闷哼一声,胸前爆出一团血雾,栽倒在海里,瞬间被黑暗吞噬。
“老六!”龙占海发出一声痛吼,独眼瞬间变得血红。
“老大!这样不行!我们冲不出去!”阿土焦急地喊道,子弹打得船板木屑横飞,海水正从弹孔里不断涌入。
林皓抬头,看着前方被照明弹和探照灯照得雪亮、子弹如同飞蝗般密集的水道出口,又看了看怀中这关乎无数人性命的样本,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葬身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劲川突然指着右侧一片看似是死路的、被浓密藤蔓覆盖的崖壁底部,急促地说道:“龙老大!那边!水线下好像有个洞口!”
龙占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借着闪烁的枪火和探照灯余光,果然看到那里水流有异,似乎有一个被天然植被巧妙掩盖的缺口!
那是他都不知道的隐秘水洞!
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转向!进那个洞!”龙占海毫不犹豫地下令。
阿坤猛地扳动船舵,小船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片藤蔓覆盖的崖壁冲去!
子弹追着他们的轨迹,打得崖壁岩石碎屑纷飞。
在即将撞上崖壁的瞬间,阿坤奋力一推船舵,小船险之又险地擦着岩石,一头扎进了那片浓密的藤蔓之后!
光线骤然暗淡,枪声和警报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小船冲入洞穴时激荡的水声,以及众人劫后余生般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他们暂时摆脱了追兵,但闯入了一个完全未知的黑暗洞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