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水渠阴暗、潮湿,弥漫着淤泥和腐烂植物的浓烈气味。渠底是粘稠的、没及脚踝的黑泥,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呲”声,行走极其艰难。两侧渠壁布满湿滑的苔藓,头顶被茂密的杂草和灌木覆盖,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缝隙洒落,提供着微不足道的照明。
林皓弓着腰,忍着伤口在剧烈活动后重新抬头的不适和恶心感,拼命向前跋涉。格洛克手枪紧紧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但他知道,在这狭窄的环境里,一旦被追上,一把手枪的作用极其有限。
身后远处,搜索者的呼喝声和脚步声似乎被茂密的植被和曲折的水渠削弱了一些,但并未远离,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他必须赶在对方彻底封锁这片区域前,找到那个废弃的泵站!
两公里。在平地上不算什么,但在这种环境下,对于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却如同天堑。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全靠意志力在驱动。
时间感再次模糊,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痛苦的搏动,以及身后时远时近的追兵声响,提醒着他死亡的临近。
不知挣扎前行了多久,就在他感觉意识即将再次涣散时,前方水渠一侧的渠壁上,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巨大的方形洞口!洞口装着锈蚀的铁栅栏,但其中几根已经断裂歪斜,露出一个可容人钻入的缝隙。
洞口上方,一块几乎被锈蚀和苔藓完全覆盖的铁牌上,隐约能辨认出“防汛泵站”等模糊字迹。
就是这里!
林皓心中一阵狂喜,用尽最后力气扑到洞口,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洞内是一条更加黑暗、更加狭窄的横向管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和机油味。他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了几米,前方空间陡然扩大!
借着手表指针微弱的荧光和从身后管道口透入的些许微光,他勉强看清,这里是一个圆形的地下空间,四周是冰冷的混凝土墙壁,布满了各种锈蚀的管道和阀门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已经锈死废弃的水泵基座。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灰尘,显然已经废弃多年。
这里就是执棋者所说的废弃泵站地下室!
他迅速环顾四周,按照指示,找到泵站后墙(相对于入口方向),仔细摸索着墙砖。果然,在齐腰高的位置,有一块砖头明显松动。他用力将其抠出,伸手进去摸索。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一把老旧的黄铜钥匙!
他拿出钥匙,目光快速搜索。很快,在基座后方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扇低矮的、厚重的铁门。铁门上挂着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大锁。
就是这里!
他颤抖着手,将钥匙插入锁孔。锁芯因为年久失修,极其滞涩,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听到“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
他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更加陈腐、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里面是更深沉的黑暗。
他闪身而入,然后迅速从内部将铁门重新关上。门上有一个简单的插销,他将其插好。但这薄薄的铁门和插销,显然无法真正阻挡专业的追兵,只能提供一点心理安慰。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剧烈地喘息起来,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
暂时……安全了?
地下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艰难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浓重的灰尘味和霉味刺激着鼻腔。
他从暗格提供的物资里找到一小瓶水,喝了几口,又吃了点高能量的压缩饼干。食物和清水稍微缓解了身体的极端不适,但精神的弦依旧紧绷到了极点。
执棋者……那个神秘而可怕的“执棋者”。他的话能信几分?这里真的安全吗?那辆泔水车真的会来吗?
还有他提到的“锁”和“钥匙”,叶怀明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无数疑问和巨大的不安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节省体力,等待天黑。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伤口依旧隐隐作痛,高烧似乎在抗生素的作用下有所缓解,但并未完全消退。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这片黑暗里。
他不敢睡死,耳朵始终竖起着,警惕地倾听着外面的任何动静。
引水渠方向,追兵的声响似乎彻底消失了。也许他们失去了线索,也许正在更大范围地搜索。寂静,有时候比喧嚣更令人心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地下室里彻底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手表的荧光显示,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就在林皓以为将会这样一直等到预定时间时!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绝对不属于这废弃泵站的、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突然从铁门外的某个方向传来!
林皓的身体瞬间僵直!心脏骤停!
有人!外面有人!
不是从引水渠方向来的!是从泵站内部的其他通道?!
这个泵站还有别的入口?!
执棋者没说!他是不知道?还是……故意隐瞒?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猛地握紧手枪,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将身体紧紧贴在门旁的墙壁阴影里,枪口对准铁门,屏住了呼吸。
“咔嗒……吱呀——”
声音再次响起,更加清晰!似乎是另一扇门被打开的声音?来自……水泵基座另一侧的黑暗里?!哪里还有通道?
脚步声!极其轻微、却异常稳定的脚步声,正从那个方向传来!一步一步,不紧不慢,正向着他所在的这个角落靠近!
是谁?!搜索者?从另一个入口包抄过来了?!还是……执棋者提到的“接应人”?但时间不对!方式也不对!
林皓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全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
脚步声在铁门外停了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
对方似乎也在倾听,在观察。
林皓甚至能感觉到门外那若有若无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黑暗中,隔着一道薄薄的铁门,两个未知的存在无声对峙。
突然!
“咚……咚咚……”
敲门声!平稳、清晰、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敲门声,赫然在铁门上响起!
这节奏……这敲门的方式……
林皓的瞳孔猛地收缩!这和他之前在贝尔顿公寓307门外听到的、那个疑似“三瓣菊”杀手的敲门声,几乎一模一样!
是追兵!他们真的找到了这里!从另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入口!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皓!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
敲门声只响了一次,便停了下来。
门外再次陷入寂静。
但林皓能感觉到,那个人没有离开!他就站在门外!仿佛在享受猎物绝望前的寂静!
怎么办?开枪?薄铁门根本挡不住子弹,但也会彻底暴露自己的位置和虚弱状态!不开枪?对方很可能有爆破装置,或者干脆守株待兔!
进退维谷!真正的绝境!
就在林皓的大脑飞速旋转,却找不到任何生路之时——
“哐当!!!”
一声巨大无比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地从泵站地面以上的某个地方传来!整个地下空间都随之剧烈震动!顶壁的灰尘和碎屑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更加密集的、如同爆豆般的枪声!以及模糊的怒吼和叫骂声!
“在上面!”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上面的泵站里,发生了激烈的交火?是谁和谁打起来了?
门外的那个脚步声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猛地移动,迅速远离了铁门,向着来时的方向快速退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基座另一侧的黑暗通道里。
上面激烈的交火声持续了短短一两分钟,便迅速远去,似乎追逐着离开了泵站范围。
地下室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留下林皓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浑身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大脑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谁和谁在上面交火?是76号和“三瓣菊”火拼?还是……第三方势力?那个敲门的人为什么突然离开?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不确定性!
执棋者的计划被打乱了!这里不再安全!
他必须立刻离开!但是……去哪里?外面的情况完全不明!
就在他惊慌失措、无所适从之际!
“嗡……嗡嗡……”
一阵低沉而规律的、不同于之前任何声响的震动声,突然从他换下来的、那套执棋者提供的工装口袋里传了出来!
他猛地一愣,迅速摸索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他之前没有发现的、火柴盒大小的、纯黑色的电子设备。设备上一个微小的红色指示灯正在规律闪烁,发出轻微的震动。
这是……执棋者留下的通讯器?他早就预料到会发生变故?
林皓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设备上唯一的按钮。
一个冷静的、略带急促的年轻男声立刻传了出来,正是那个“执棋者”:
“计划有变。‘花园清理工’和另一拨‘野狗’撞上了,泵站已暴露。原定泔水车线路废弃。”
他的语速很快,背景音里似乎还有隐约的枪声回响。
“听着,‘灰烬’,你现在只有一条路。从你进来的引水渠原路返回,但不要出去。在距离出口大概五十米的地方,渠壁左侧有一个被铁板封死的旧排水口,铁板右下角锈穿了,能撬开。钻进去,一直往下走,别回头。”
“那条路通向哪里?”林皓急问。
“通向黄浦江底下一条废弃的越江电缆维护隧道。里面情况复杂,但能直通对岸浦东的废弃船厂。那是目前唯一可能摆脱所有追踪的路径。”
浦东?废弃船厂?这听起来比泵站更加危险和未知!
“我怎么能信你?”林皓对着通讯器低吼。
“因为你没得选!”执棋者的声音陡然严厉,“上面的枪声很快会把更多的人引来!你要么现在立刻从那个排水口钻进去,赌一条生路!要么就留在那里,等着被任何一方抓住,然后像叶怀明一样变成一具冷尸!我给你十秒钟决定!十、九……”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丧钟敲响。
林皓看了一眼那扇薄弱的铁门,又看了一眼通讯器,脑海中闪过福伯血写的警告、阿坤断后的身影、苏雯绝望的泪眼……
他猛地一咬牙!
“我走!”
他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铁门插销,冲出地下室,一头扎回那条充满恶臭的引水渠,向着来时的方向,拼命爬去!
身后,执棋者的倒计时,如同催命符般,在他脑海中回荡。
“……六、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