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洞藏在勐古镇东南十五里一处刀削斧劈般的悬崖中间,洞口被几丛疯长的野芭蕉叶遮得严严实实,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雾气峡谷。王雷最后一个被岩当和张大彪连拖带拽扯上洞口那个仅容一人爬行的石缝时,整个人几乎散了架,伤腿肿得发亮,每一次心跳都扯着伤口突突地疼。洞里的空气带着一股千年不见阳光的阴湿霉味,混着血腥和汗臭,呛得人直咳嗽。
先一步被独木舟送来的陈剑和小豆子躺在洞内稍微干燥点的角落,陈剑依旧昏迷,脸色死灰,小豆子蜷缩着,烧还没完全退,时不时抽搐一下。水生正用最后一点干净水给他们湿润嘴唇,眼神空洞。加上王雷、岩当、张大彪和另一个断臂的弟兄,黑石峒峒最后这点骨血,七个人,算是暂时挤进了这个棺材般的避难所。
“雷爷…药…没了…”水生声音发颤,指着陈剑胸口又被血浸透的绷带。
王雷没吭声,摸索着掏出那个油布包,紧紧攥在手里。这是唯一的筹码,也是催命符。洞里只剩下半壶水,几块压缩饼干渣,还有五发手枪子弹。绝境中的绝境。
“外面…有动静。”负责在洞口警戒的岩当突然压低声音,像石头摩擦。
所有人瞬间僵住。王雷屏息细听,除了峡谷的风声,似乎……真有极其细微的、碎石滚落的声音从悬崖下方传来,很轻,很分散,不像野兽。
“几个人?”王雷哑声问。
“听不清…四面八方都有…”岩当脸色凝重,“被包饺子了。”
王雷的心沉到谷底。还是被盯上了。是方文渊的人?还是哈里森?或者…是那个“信天翁”把他们卖了?
“准备…拼命吧。”张大彪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摸索着抓起身边一块尖锐的石头。
绝望的气氛像冰水一样淹没了每个人。连拼命的本钱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悬崖下方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类似山雀的啼鸣,连续三声,一长两短。
王雷浑身一震!这个叫声…是黑石峒峒侦察连以前常用的联络暗号!只有极少数老人才知道!他猛地扑到洞口,拨开芭蕉叶缝隙,小心翼翼向下望去。
雾气缭绕,看不太清,但隐约能看到下方几十米处的悬崖凸起上,似乎趴着几个人影!其中一个人,正仰着头,朝着洞口方向打着手势——右手握拳,拇指和小指伸出,快速晃动两下!是林凡支队长的紧急识别暗号!
“是…是支队长的人?!”水生差点叫出声,被王雷一把捂住嘴。
王雷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他颤抖着伸出手,回了一个对应的手势。
下面的人影停顿片刻,然后开始迅速向上攀爬!动作敏捷得像猿猴,显然对这片悬崖极其熟悉。
几分钟后,第一个黑影利落地翻进洞口,就地一滚,半蹲在地,手中的冲锋枪口警惕地扫过洞内。来人脸上涂着黑泥,但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王雷到死都认得——是支队长林凡身边的贴身警卫,赵铁柱!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一共上来了六个人,个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但眼神凶悍,带着一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最后上来那人,被两人搀扶着,左臂用树枝和破布条固定着,脸上有一道狰狞的新疤,嘴角却带着一丝熟悉的、近乎残酷的冷笑。
是林凡!支队长林凡!他真的还活着!
“支队长!”王雷喉咙一哽,眼泪差点涌出来,想站起来,却腿一软跪倒在地。
林凡快走两步,用没受伤的右手一把将他捞起,目光扫过洞内惨状,看到昏迷的陈剑和虚弱的小豆子,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但声音却异常平静:“没事了,老子还没死透。”
绝处逢生!洞里的气氛瞬间炸开,又带着哭又带着笑,几个残兵挣扎着围拢过来。岩当也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警惕地打量着新来的这几人。
“支队长…你们…怎么找到这的?”王雷激动得语无伦次。
“妈的,说来话长。”林凡靠着岩壁坐下,喘了口粗气,“黑石峒峒炸了以后,我带几个人冲出来,在野人山跟缅狗子兜圈子,后来遇到一伙克钦猎人,帮了我们一把。前两天收到风声,说灰岩寨那边出大事了,有咱们的人露头,还被几路人马盯上。我猜到可能是你们这几个兔崽子没死绝,就顺着线索摸过来。刚到勐古镇,就听说‘信天翁’的点儿炸了,你们可能往芭蕉洞跑了,紧赶慢赶,总算没来晚。”
他看了一眼王雷紧紧攥着的油布包:“陈剑拼了命送出来的?”
王雷重重点头,把油布包递过去:“支队长,你看看…灰岩寨底下…是毒窟!英国人搞的!还有…北边和美国人…都掺和在里面!情报说…说你可能被关在那儿…”
林凡接过油布包,没立刻打开,只是掂了掂,冷笑一声:“老子命硬,阎王爷不收。关我的地方是个临时牢房,离那毒窟不远,听得见动静。英国人,李文焕,北边,美国…嘿,一窝蛇鼠。”他眼中寒光一闪,“这玩意儿,是搅浑水的棍子,也是催命符。”
他扫视洞内仅存的十几个弟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几路人马都在找这玩意儿,找我们。芭蕉洞藏不住了,得赶紧挪窝。”
“往哪走?”赵铁柱问,“下面肯定被围了。”
林凡看向岩当:“岩当兄弟,这附近,还有没有连克钦老猎人都不知道的密道?能通到山外,最好是…靠近边境线的。”
岩当沉吟片刻,指着洞穴深处:“洞子最里面,有个塌了一半的岔洞,看着是死路。但扒开碎石,后面有条地下暗河支岔,水不大,能猫着腰走。出口在三十里外的蟒山背后,是片没人敢进的瘴气林,过去就是…就是克钦独立军的地盘。”
克钦独立军?众人面面相觑。那可不是什么善地。
“就这条路!”林凡一拍大腿,“瘴气林也好,独立军也罢,总比留在这当瓮中之鳖强!收拾一下,能动的搀着不能动的,马上走!
命令下达,众人立刻行动。林凡把油布包仔细贴身藏好,走到昏迷的陈剑身边,摸了摸他的脉搏,眉头紧锁。他撕下自己内衣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给陈剑包扎伤口,动作熟练而迅速。
“支队长…你的手…”王雷注意到林凡固定左臂的树枝上渗着血。
“没事,让炮弹皮刮了一下,骨头没断。”林凡毫不在意,“比陈剑这小子强。”
就在这时,洞口放哨的赵铁柱突然低吼:“下面有光!好多手电!围上来了!”
所有人瞬间抄起家伙,屏住呼吸。洞外,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吆喝声,说的是缅语!是李文焕的人!
“妈的,来得真快!”林凡眼中凶光毕露,“铁柱,守住洞口!岩当,带路!其他人,跟紧!准备钻洞!”
赵铁柱和另一个弟兄立刻扑到洞口,用石头垒起简易工事。岩当则迅速扒开洞穴深处一堆看似天然的碎石,后面果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流涌出。
“快!一个跟一个!别掉队!”林凡低吼着,指挥众人依次钻入暗洞。王雷拖着伤腿,由水生和张大彪扶着,艰难地爬了进去。林凡断后,他看了一眼洞口方向,眼神复杂,最终一咬牙,也钻了进去。
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摸索前进。空气污浊,脚下是冰冷的流水,水深及膝。岩当打头,凭着记忆和感觉在前面带路。队伍在黑暗中缓慢而沉默地移动,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哗哗的水声。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快到出口了!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速度。然而,就在最前面的岩当即将探出头的瞬间!
“砰!砰!砰!”
洞口外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是美制m1加兰德步枪的声音!紧接着是杂乱的叫喊和奔跑声!
“有埋伏!”岩当猛地缩回头,低吼。
所有人瞬间趴在水里,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出口外也有人!是哈里森的美军?还是…克钦独立军?
林凡脸色铁青,示意大家安静。他侧耳细听,外面的枪声很快停了,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呵斥声,说的竟然是英语!
“是美国人…”林凡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哈里森这老狐狸,堵到门口了。”
前有狼,后有虎,真正陷入了死地。洞内一片死寂,绝望再次笼罩下来。
林凡靠在湿滑的洞壁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骇人的平静。他摸了摸怀里的油布包,又看了看身边这些伤痕累累、却依旧用生命信任着他的弟兄。
他突然咧嘴,露出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冷笑:“妈的,想吃掉老子?也不怕崩了牙!”
他压低声音,对围拢过来的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都把耳朵竖起来!咱们…给这帮龟孙子…唱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