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农历正月初五，清晨。
林强几乎一夜未眠，在母亲周淑芬轻微的啜泣声和父亲林德福沉默的注视下，他背起了那个并不沉重的旅行包。包里装着的，是母亲硬塞进来的煮鸡蛋、腊肠和自家做的冻米糖，也装着他满腹的心事和一份沉甸甸的、无法对父母言说的迷茫。
“到了深圳，记得往家里打个电话。”林德福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声音低沉。
“在外面好好的，别饿着，别累着……”周淑芬红着眼圈，一遍遍帮他整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最朴素的叮咛。
林强看着父母在晨曦中显得愈发苍老的面容，鼻尖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爸，妈，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在家也多保重身体。”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不敢再看母亲含泪的眼睛，生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动摇。他转过身，迈开了步子，走向村口等待前往县城的早班车。身后，是老屋门前父母久久伫立的身影，像两棵扎根于此的老树，目送着幼鸟再次离巢。
寒冷的晨风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也吹散了眼眶里那点湿热的气息。他掏出手机，屏幕在朦胧的晨光中亮起——没有舒欣的回复，只有章若英那条简洁明确的会合信息，像一道清晰的指令，指引着他接下来的方向。
到达县城汽车站时，天色已经放亮。这里比村里喧嚣许多，到处都是背着大包小包、面带倦容又行色匆匆的返程客。林强挤在人群中，买了最近一班前往赣州的车票。距离与章若英约定的会合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他坐在嘈杂、充斥着泡面味和烟味的候车室里，感觉与几天前和刘雅婷在此轻松见面的氛围恍如隔世。
他再次尝试拨打舒欣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句冰冷的“暂时无法接通”。他烦躁地收起手机，从旅行袋里拿出母亲煮的鸡蛋，剥开慢慢吃着，温热的蛋黄却仿佛堵在胸口，难以下咽。
前往赣州的长途汽车上， 林强靠在并不舒适的座椅上，看着窗外逐渐变得陌生的赣南地貌。与章若英同车返回，意味着他将再次踏入那个由她主导的、高效而冷静的节奏，也意味着他必须暂时收起返乡期间的种种纷乱心绪，准备投入到深圳的战场。这种空间的转换，也伴随着心境的强行切换。
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后，汽车抵达赣州汽车站。林强提着行李下车，在出站口熙攘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红色帕萨特。它静静地停在路边，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快步走过去，车窗降下，露出了章若英的脸。她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里面是合身的针织衫，脸上戴着墨镜，遮住了部分眼神，但依旧能感觉到那份干练和一丝不易接近的气场。
“章总。”林强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内温暖而洁净，那缕熟悉的清冽香水味再次包裹了他，瞬间将他从车站的混乱中剥离出来。
“嗯，时间刚好。”章若英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熟练地启动车子，驶离了车站区域。“路上顺利吗？”
“还好，车有点挤。”林强系好安全带，感受着车子平稳的加速。与来时那种夹杂着尴尬和微妙试探的气氛不同，这一次，车厢内的氛围更加纯粹——是明确的商业伙伴返程。
章若英专注地开着车，驶向通往高速公路的方向。她似乎没有寒暄的打算，直接切入了正题：“龙闪科技新的季度价格和供货政策我已经拿到，资料发你邮箱了。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熟悉这个，我们之前的客户需要尽快跟进。”
“好的，章总。”林强立刻应道，思绪被强行拉回到具体的工作上。
“另外，”章若英顿了顿，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关于GpS导航，我约了一个做地图软件的朋友，初九下午在深圳见面。你准备一下，把之前我们讨论过的技术路径和可能遇到的问题理一理。”
“初九下午，我记下了。”林强拿出手机，迅速记下这个安排。章若英雷厉风行的作风，让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沉浸在个人的情绪里。
车子很快驶上了粤赣高速，将赣州的城市景象甩在身后。窗外的风景开始变得单调，只有连绵的丘陵和偶尔掠过的农田。
林强靠在椅背上，最初的困意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取代，那是精神上的倦怠。他几次想再次拿出手机查看，却又强行忍住。舒欣的持续失联，像一片不断扩散的阴翳，笼罩着他。他试图用各种理由安慰自己——信号问题、手机没电、家里事情多……但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还在担心你那个女朋友？”章若英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甚至没有转头看他，目光依然锁定在前方路面上。她敏锐得让人心惊。
林强身体微微一僵，有些窘迫，仿佛内心的慌乱被人一眼看穿。他沉默了一下，没有否认，只是低声道：“她老家在山区，信号一直不太好。”这话像是在对章若英解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章若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过了片刻，才淡淡道：“感情的事，有时候就像做生意，光靠一个人投入没用，需要双方都有诚意，而且要及时沟通。拖久了，不是问题自动解决，就是彻底烂尾。”
她的话冷静得近乎冷酷，剥去了情感中那些温情的包装，直指核心。林强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知道章若英说得有道理，舒欣这种完全不沟通的“冷处理”，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但这道理从章若英口中如此平静地说出来，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刺痛和……一丝被看轻的羞恼。
“我明白。”他生硬地回应了一句，将头转向窗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