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趴在地上的小太监。
那颗五角星，针脚细密，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更重要的是，这个图案，他并非第一次见到。
多年前，他还在边境时，曾截获过一份来自密报，密报的火漆印之下，便藏着这样一个微不可辨的五角星。
当时为了追查这个标记的来源，他耗费了大量心力，最终只查到它与一个传说中的谍报组织有关，线索便断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会在皇宫里一个小太监身上，再次看到它。
【有意思。】
墨渊心里冷哼一声。
“连个食盒都端不稳，尚食局留你何用？”墨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王爷饶命！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小安子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头埋得更低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演得还挺像。
墨渊对一旁的刘尚食淡淡道：“刘尚食，尚食局的人员名册里，可有此人？”
刘尚食连忙翻开名册，最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小安子”的名字。
“回……回王爷，有！他是半年前从杂役处调过来的，平日里就负责给……给御书房送些茶点，没什么存在感，人也笨，所以……”
“笨？本王看他刚才摔倒的姿势，倒很是灵巧。”
刘尚食和小安子同时心头一紧。
“罢了，”墨渊话锋一转，似乎失去了兴趣，“本王没工夫跟你们这些奴才计较。青风。”
“属下在。”
“传本王命令，即日起，尚食局所有采买、出入，皆需登记在册，由本王亲自过目。厨房重地，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若有违者，杖毙。”
“是！”
墨渊说完，转身便走了。
他转身后，对青风低声吩咐了一句。
“盯紧那个小安子。本王要知道他每天见过谁，说过什么话，以及……他腰上那块布，是谁给他的。”
“遵命。”青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还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安子。
***
御书房内，皇帝墨曜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刚刚听完墨渊关于尚食局的初步汇报，虽然墨渊只说了些采办克扣、食材以次充好的皮毛问题，但作为皇帝他知道尚食局出了大问题。
“一帮狗奴才！朕的眼皮子底下，都敢如此猖狂！”墨曜将一本奏折狠狠摔在地上，“查！给朕一查到底！不管牵扯到谁，都给朕连根拔起！”
“皇上息怒。”墨渊躬身道，“御膳房盘根错节，若想彻底清查，非一日之功。臣以为，当徐徐图之，以免打草惊蛇。”
墨曜看了他一眼，心中烦躁。
他当然知道要徐徐图之。他把墨渊派过去，本意就是让他当一条鲶鱼，去搅动那潭死水。
只是他没想到，这水刚搅动，就翻出了这么多恶臭的烂泥。
就在此时，李德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上，德贵妃娘娘给您送安神汤来了。”
“让她进来。”墨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话音刚落，一道身着藕荷色宫装的纤细身影，便端着托盘，款款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新晋的德贵妃，温婉。
她是当朝骠骑大将军温伯庸的独女，半年前入宫，因其性情温柔、知书达理，极得皇帝喜爱，一路从贵人晋到了贵妃之位，盛宠一时。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秦王殿下。”温婉的声音柔得像一汪春水，她将手中的甜白瓷盅轻轻放在御案上，“臣妾炖了莲子百合汤。”
她的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爱妃有心了。”墨曜的脸色稍缓。
温婉浅浅一笑，目光转向墨渊，柔声道：“皇叔近来辛苦，为了朝廷之事清减了不少。皇上虽严厉，心中却最是记挂皇叔的。还望皇叔保重身体，莫让皇上与太后娘娘担忧。”
【好个玲珑剔通的女人。】墨渊心中评价道。
他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贵妃娘娘有心了。若无他事，臣先行告退。”
“去吧。”墨曜挥了挥手。
待墨渊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温婉才走上前，伸出纤纤玉指，轻轻为墨曜按揉着太阳穴。
“皇上还在为贤王之事烦心吗？”
“墨璟狼子野心，死不足惜。朕烦的是这朝堂内外，不知还藏着多少个‘墨璟’！”墨曜闭着眼，沉声道。
“有皇上这般励精图治，宵小之徒迟早都会无所遁形。”温婉柔声安慰，随即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臣妾倒是听闻了一件趣事。秦王妃为要在宫中举办一场‘霓裳宴’，为太后娘娘献艺呢。听闻帖子上画的衣裳样式新奇得很，宫里的姐妹们都很好奇，想去开开眼界。”
墨曜的眼睛，倏地睁开。
苏妙妙？霓裳宴？
他那个皇婶，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墨渊前脚被“软禁”，她后脚就要在宫里开宴会？
“胡闹！”墨曜冷哼一声。
“皇上息怒，”温婉连忙道，“臣妾倒觉得，王妃此举，或许是另有深意。她是想借此机会，向您、向天下人表明，秦王府绝无二心，依旧与皇家亲密无间。这份苦心，实在难得。”
她的话，倒是说到了墨曜的心坎里。
他确实需要一个台阶，来缓和与墨渊之间紧绷的关系。
苏妙妙这个“霓裳宴”，若真是此意，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墨曜握住温婉的手，叹了口气：“还是你懂朕。”
温婉垂下眼眸，不语。
在她垂下的眼帘之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算计。
***
从御书房出来，温婉遣退了所有随从，独自一人走在通往自己寝宫“永宁宫”的抄手游廊上。
永宁宫位置极好，离御书房不远，宫殿雅致，足见其受宠程度。
路过一处假山时，她脚步微顿。
一个老太监，正躬身在为一盆兰花浇水。
温婉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但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一片被水浸湿的兰花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的裙摆上。
回到永宁宫，屏退左右后，温婉才缓缓蹲下身，捻起那片湿润的叶子。
她将叶片凑到烛火上，缓缓烘烤。
随着水分蒸发，叶片的背面，竟慢慢浮现出几个用特殊药水写下的蝇头小字：
苏记有异，金蝉欲出。
苏记，是白七少名下的产业。
金蝉欲出，指的自然是“金蝉脱壳”之计。
温婉看着这八个字，绝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温柔之外的情绪——一种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般，饶有兴致的冷笑。
“金蝉脱壳？苏妙妙……你还真是总能给人带来惊喜。”她将那片叶子扔进香炉，看着它化为灰烬。
一个心腹大宫女从内殿走出，低声道：“娘娘，都准备好了。”
“嗯。”温婉站起身，重新恢复了与世无争的温婉模样，“去告诉父亲，鱼饵已经备好，就等鱼儿自己上钩了。让他的人，盯紧建章宫那棵老槐树。”
“是。”
“还有，”温婉走到窗边，望着秦王府的方向，“那个黑木盒，我要了。至于秦王妃……就让她再风光几日吧。”
她轻轻抚摸着窗台上的一盆茉莉。
“这盘棋，可不是只有你们会下。苏妙妙，我真想看看，当你的金蝉，撞上我的黄雀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夜色渐深。
黑木盒的争夺战中，又多了一个手握利刃、耐心潜伏的顶级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