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律司的药庐飘着陈艾与龙涎草混合的苦香，谢沉渊将林疏桐轻轻放在青玉案上时，指节还泛着青白——方才他抱着她穿过三条街，掌心的汗渍在她衣料上洇出两片浅痕。
别动。林疏桐按住他欲退开的手腕，指尖顺着他颈后那道渗血的伤痕向上，停在他眉心三寸处，闭眼。
谢沉渊依言阖目。
她的指尖悬在他眉心跳动的位置，能清晰感知到那里有暗潮翻涌——不是普通修士打斗后的浊气，而是带着某种黏腻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侵蚀感。
林疏桐喉间发紧，运转逆息吐纳术的手诀时，袖中系统面板突然闪过红光：【检测到高维干涉，建议宿主立即终止探查】。
她咬了咬舌尖压下刺痛，探入他识海的灵识却更紧了些。
这一探，惊得她险些收不住术法。
谢沉渊的命途线本应如原书所述，是条金光流转的长河，每道波纹都刻着二字。
可此刻那长河竟像被利刃劈过，前半段还维持着原有的奔涌，后半段却碎成无数黑点，每粒黑点上都烙着二字。
更让她心悸的是，那些黑点正顺着命途线往他心口钻，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熔进某种她看不见的熔炉。
阿桐？谢沉渊察觉她气息不稳，伸手覆住她手背，可是我伤得很重？
林疏桐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泪盈于睫。
她慌忙用手背抹了把脸，指尖却在他掌心蜷成小团：你...你眉心的黑气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黑气？谢沉渊伸手摸向眉心，指腹擦过皮肤时带起一片薄红，许是前日替青竹镇挡雷劫时溅上的脏东西。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林疏桐分明记得，前日雷劫是她用系统奖励的躺平盾挡下的，他根本没沾到半片雷屑。
沉渊。她抓住他手腕，将自己探查到的命途线具象成光影，在两人之间展开，你看。
谢沉渊的瞳孔在看见那截破碎命图时骤然收缩。
他伸手去碰那些黑点，指尖却像戳进了泥潭，被黏得生疼：这是...
代偿体系。林疏桐声音发涩，我之前总以为只有我会被高维世界盯上，毕竟我是穿书者，是打破规则的自由者。
可现在...她指着那些往他心口钻的黑点，他们连你都不肯放过。
谢沉渊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原书里我是天道最偏爱的圣子，现在倒成了替代目标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眼角未干的泪，阿桐，你总说我从前太信努力即正义。
可若不是跟着你，我永远不会知道，原来命运线是可以被自己攥在手里的。
所以你就任由他们把你当替代品？林疏桐急得声音发颤，你明明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是不是？
上次在玄冰洞，你说心口总像压着块石头；再上次在万妖林，你用剑时手会不受控地发抖——这些都是代偿的征兆！
谢沉渊的手指在她发间顿住。
他望着她因着急而泛红的眼尾，忽然低头吻了吻她额头：我只是...想多替你挡些风雨。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扎破了林疏桐所有的理智。
她猛地推开他，转身冲向命律司的古籍阁。
木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发间银簪在跑动时晃落，地掉在地上。
谢沉渊追上来时，她正抱着一本泛黄的《命律拾遗》，指尖重重按在某页批注上：看这里！
若一人长期与自由者同行，且行为模式发生根本转变，亦会被视为替代人选。
你总说跟着我是做对的事，可在他们眼里——她喉间哽住，你是在原来的自己。
谢沉渊俯身看那行字，指腹轻轻抚过替代人选四个字：所以他们要拿我当祭品，来维持规则的稳定？
林疏桐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他们想抽走你的气运去补规则漏洞，等你被抽干了...就轮到我了。她声音越来越低，可我不能让你替我承受这些。
深夜的命律司点起九盏长明灯。
林疏桐跪在蒲团上，面前摆着她用三天三夜推演的代偿分散阵图。
烛火在她眼底跳动，照得她眼下浮着青影：只要有人自愿承接部分代价，就能把代偿分到两个人身上。她执笔在玉简便签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墨迹未干就被谢沉渊抢了过去。
你疯了？他捏着玉简的手在抖，这阵图需要承接者用命魂做引，稍有差池就会魂飞魄散！
那又怎样？林疏桐伸手去抢，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在案上。
她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软了声音，沉渊，我从前总觉得自己是穿书的，死了大不了回现代。
可现在...我舍不得。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我舍不得你，舍不得青竹镇的孩子，舍不得这个能让我躺平也能被爱的世界。
谢沉渊的喉结动了动。
他松开她的手腕，却将玉简捏得更紧：要签一起签。他夺过她手中的笔，在承接者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共担契约，代价平分。
林疏桐望着那两个交叠的名字，忽然笑了：你从前最讨厌投机取巧，现在倒学会跟我讲了。
都是跟你学的。谢沉渊握住她的手，将两人的血滴在契约上。
鲜血渗入玉简便签的瞬间，命律司的石碑突然剧烈震动。
林疏桐被震得踉跄，却见碑缝里渗出淡金色的光——不是从前那种压迫的金光，倒像春日照在初融的溪水上，带着暖意。
它在认可我们。林疏桐仰头望着石碑，嘴角扬起，原来真正的自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胜利。
谢沉渊将她捞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以后，我们一起走。
碑底最深处，一道极细的裂缝悄然裂开。
裂缝中渗出的黑雾里，隐约浮着一张与林疏桐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没有温度，没有笑意，只有一双冰冷的眼睛，静静注视着碑前相拥的两人。
像是在看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