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将坠,屋内油灯忽明忽暗。陈浔立于桌前,指尖缓缓划过地图上黑松亭一点,又停在“枯林坡”三字边缘。墨千站在门侧,手中攥着刚誊抄的商队名录,指节泛白。
“我需见玄剑门掌门一面。”陈浔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铁石落地。
墨千一怔:“现在?血魔教耳目遍布城中,您孤身夜行,太过凶险。”
“正因凶险,才不能拖。”陈浔将毒镖收入袖囊,剑柄扣入腰带,“你留在此地,彻查那口青铜棺的踪迹。若有运棺车队出城,立刻传信至北岭三岔口。”
“若三更未归……”
“按原计划行事。”陈浔打断他,披起外袍,推门而出。
夜风扑面,卷起衣角。他脚步未停,直奔城北。江南城的街巷在他脚下迅速后退,青石板映着微弱天光,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知道,此刻每一刻都在被窥视,但他不能再等。
玄剑门坐落于城北三十里外的云崖之上,山道陡峭,寻常人需半日方可抵达。陈浔肩伤未愈,左臂动作仍有些滞涩,但他步履坚定,身形如箭离弦,踏石无痕。
途中两次驻足。
一次是在断龙桥畔,他察觉前方树影间有丝线反光,低头细看,是极细的银丝横贯小径,连着两侧枯枝。他未动,只绕行十步,从河滩碎石处借力跃过。另一次是在鹰嘴岩下,风中飘来一丝腐香——与毒镖上的气味相似。他停下,从怀中取出一小片干布,裹住口鼻,改走山脊背风面。
两处皆无人现身,也无追击。但他知道,有人在看,在记,在报。
子时三刻,玄剑门山门已在眼前。
两尊石狮镇守阶前,门匾“玄剑”二字苍劲有力。陈浔未叩门,而是抽出青冥剑,以剑尖轻点左侧石狮底座,连敲三下,节奏沉稳。
片刻,门内传来脚步声。
守门弟子拉开一条缝,看清来人面容,神色微变:“是你?”
陈浔点头:“劳烦通禀掌门,陈浔夜访,有要事相商。”
弟子迟疑:“掌门已歇……”
“若我不走,他会起来。”陈浔静静看着他。
弟子咬牙,关上门。约莫半盏茶功夫,门内灯火次第亮起,钟声轻响一声,不惊四野,却透出警觉。
大门重开。
玄剑门掌门立于阶上,紫袍未换,胡须整齐,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杖,目光落在陈浔身上,未怒,未惊,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三年前寿宴,我邀你入门,你说志不在宗门。”掌门缓步走下,“今日夤夜至此,所为何事?”
陈浔抱拳,躬身一礼:“晚辈冒昧,只为一事——血魔教已动,三日后枯林坡设局,意在夺人。我欲破局,需知其过往行踪、阵法偏好,以及……是否有同道可援。”
掌门沉默片刻,转身:“随我来。”
陈浔跟上,穿过主殿侧廊,直入偏殿静室。室内陈设简朴,唯有墙上挂着一幅天下山川图,几案上摆着一叠旧卷。
掌门坐下,抬手示意:“说吧,血魔教如何布局?”
陈浔从怀中取出战书,摊开递上。掌门接过,目光扫过血字,眉头渐锁。
“蚀骨涎?”他低声问。
“正是。”陈浔道,“他们用此毒示威,亦为确认我是否知晓其踪。今晨已有探哨回报,苗疆方向有黑袍人押送青铜棺入境,守关将士尽数暴毙,尸呈紫黑。”
掌门放下纸条,抬头看他:“你可知血魔教为何独选枯林坡?”
“不知。”
“二十年前,初代血魔老祖便死于那片坡地。”掌门声音低沉,“彼时七大门派联手布下‘焚心阵’,将其元神炼化。自那以后,枯林坡便成了他们的祭地——每逢大举,必择此地复祭。”
陈浔眼神一凝。
“他们不是设陷阱。”掌门缓缓道,“他们是借地势唤魂,以活人血祭唤醒老祖残念。若真让你赴约,三更鼓响之时,便是阵成之刻。”
室内一时寂静。
陈浔握紧剑柄:“那我更不能退。”
掌门忽然起身,走向墙边柜橱,取出一只锦盒。打开后,是一枚玉佩,通体温润,似有微光流转。
“此物名‘护心玉’。”他将玉佩递出,“昔年一位故人所赠,可挡一次致命攻伐。非法宝,不生威能,但能在心脉将断之际,替你续一口气。”
陈浔未接:“如此重宝,晚辈不敢受。”
“我不是给你。”掌门盯着他,“我是给那个曾在寿宴上一剑震全场的年轻人。你若死在枯林坡,不只是你一人之事——澹台静若落入他们手中,长生一族千年血脉,便要沦为邪教炉鼎。”
陈浔抬眼。
掌门语气未变:“拿着。不必谢我,也不必还。它认主一次,便废一次。若你活着回来,自然会明白它的分量。”
陈浔伸手,接过玉佩。入手温凉,贴于掌心竟有轻微搏动感,仿佛与心跳同频。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收入怀中,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掌门未扶,只道:“我不会派弟子参战。但若三日后北岭有变,我会命两名长老暗中巡视,只观不助。你若败,他们不会救你;你若胜,他们会记住那一战。”
陈浔直起身:“足够了。”
他转身离去,步伐稳健,未再回头。
走出山门时,东方天际已泛出灰白。寒风掠过山脊,吹动他的衣袍。他脚步不停,沿着山道疾行,身影渐渐没入城北荒野。
身后,掌门立于殿前石阶,目送他远去。良久,轻声道:“去吧。这一战,本就不该由宗门扛。”
陈浔穿林而过,踏碎霜草。左手按在胸口,护心玉藏于内襟,紧贴心口。他记得掌门最后那句话——
“他们不是设陷阱。”
“他们是借地势唤魂。”
他抬头望向前方荒岭,枯树如刺,直指苍穹。
脚步一顿。
前方十步外,一截断裂的棺木半埋雪中,漆面剥落,露出内里暗红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