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栾杰接下来的描述,也证实了众人的猜疑。
那夜他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喘,听到了那两个搬运尸体的人的交谈。
“……这尸体埋哪儿?”
“大师兄说绑石头扔井里。”
其中一人干着活嘴也闲不住:“哎,这人也是,非得跟宗主对着干,命都要没了……唔……”
另一人急忙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斥责:“闭嘴!你不要命了?”
此后那两人谁也没再说话,他当时太害怕,怕被他们发现灭口,即使没了声响也不敢动,更不敢合眼,第二天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他们一起前往金陵。
好不容易在半路找到机会逃了,但何承泽的反应实在太快了,他又几天没合眼,体力不济,很快就要被追上了,许是上天垂怜,他就是这个时候遇见了叶子羽和丁一,捡回了这条烂命,后来也是在他们的庇护下才躲过了追他的杀手。
沈玉的心沉了沉,已经猜到了那具尸体的身份,他怎么也没想到,翎曦竟是在那夜之后才死在何振手上的,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后悔,如果他当时反应及时一些,是不是就能救下他?
江邪敏锐地发现了沈玉的情绪不对,脑筋一转就明白为什么了,抿了抿唇,碍于人多,他没说话,只是悄悄地勾了下他的手指,吸引他的注意力。
沈玉侧目,对上他那盈着温柔与安慰的双眸,轻叹了口气,努力压下了那股苦涩,牵动唇角给了他一个浅笑,随后看向何振,开口:“众所周知,翎晖于百剑门灭门当夜就已身亡,断不可能起死回生,而这沉井的尸首,当是翎晖的胞弟,曾经的百剑门门主,翎曦。”
“一派胡言!我青云宗与百剑门素无仇怨,何至于屠其满门!?”
何振猛地打断沈玉,眼底充血,死死咬住后槽牙,又指着栾杰怒喝,“我儿好心救你,你却在这儿颠倒黑白妖言惑众!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我儿身亡之时出现,空口无凭胡乱攀咬,你是何居心!?”
不过,何振这番话很快就被台下的声浪淹没。
“那他跑什么?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不正是要寻求靠山庇护的时候么?”
“就是!若不是真有问题,谁愿意死里逃生之后还带伤奔波啊?”
“编造谎言?总不能连叶庄主和丁大侠都被蒙蔽了吧?”
而沈玉继续补刀:“翎曦被翎晖囚禁数年,腿部有旧疾,我想栾少侠应该不会忘了当日所居何处,井下尸首是何模样,差人一探便知。”
此刻何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眼前黑了又黑,栾杰出逃时他已经先一步启程,在来晋阳的路上了,等他收到消息黄花菜都凉了。
何承泽不知道栾杰都发现了什么,又担心失去何振信任,本想抓回人再上报,但那时杀手组织内部貌合神离,根本没多少人肯把心思放在帮他们追一个小人物身上,栾杰又有叶子羽和丁一保护,所以何承泽没办法了,才传信给了何振。
杨崇的表情也凝重了些许,百剑门一事他未曾参与,他早就知道蒋昭还有其他合作伙伴,也知道其组织内讧,只想隔岸观火,如今才知道,这合作伙伴竟然就是何振,他眼神一紧,厉声道:
“百剑门惨案实在令人揪心,不查个水落石出我等决不罢休!何宗主,事到如今,你还不讲实话吗?此事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电光火石间,何振便镇定下来,下了一个决定,面上转为恨铁不成钢,重重叹了口气:“唉,事到如今,我的确也不该隐瞒了,承泽乃我义子,一切都怪我没有管教好他,他对那碎空剑起了歹念,又听信翎晖谗言,岂料被那蒋昭钻了空子,我没能及时发现并制止,事后还一时心软为他遮掩……是我之过啊!”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见了一声嗤笑,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出声的是同叶子羽他们一道来的另一人,他摘下斗笠,扯下面上的布巾,众人这才发觉,这是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样貌出挑,眉目俊秀,粗布短衣也难掩其不凡的气质。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玉佩,在众人眼前过了一遍,嗓音沉稳地道出了自己的来处:“铸剑山庄,苏予忱。”
台下众人纷纷倒吸了口凉气,这也太乱了,怎么还有铸剑山庄的事儿。
而沈玉与他目光相交的瞬间,就猜到是谁让他来的了。
苏予忱仔细收好玉佩,才抬头面向何振,开口:“我此行代表铸剑山庄,来向何宗主讨要个说法。开启试剑大比必须经由铸剑山庄首肯,而此次百剑门未曾与我们商量便放出了试剑大比的消息,庄主本欲派人出面制止,但贵宗松峦峰曜青长老,带领一批杀手,阻断了我山庄与外界的联系,并打伤了庄内数名弟子,敢问何宗主,此举意欲何为?难道令郎也有如此大的权力,指使贵宗长老?”
“我竟不知还有这等事,不妨待我归宗,仔细询问曜青,定给贵庄一个交代。”何振面不改色,只是心里暗骂了一声曜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因为那点旧恩怨,不顾大局,非要出面。
虽然谁都不指望何振能轻易松口,但听到他这无赖一样的说辞,沈玉他们心里仍是窜起了一股无名火。
江邪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何宗主,听你这意思,这一切都是令郎一手造成的?可现如今,令郎中毒而亡,一了百了,何宗主一片苦心付诸东流,还差点替干儿子认了罪,令郎在地下估计快要感动哭了吧。”
如此阴阳怪气的一番话,又将众人的视线重新转移回了何承泽的死上面,很快便有人大胆推测:“那何承泽死了,会不会就是何宗主大义灭亲啊?”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何振既没承认也没否定,只是讳莫如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