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昭的目光在江邪血迹斑斑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像是才注意到那狼狈与惨烈，但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半晌，他站了起来，缓步踏出阴影，靴子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叩击，一步步，都像是踏在紧绷的神经上。
银枭收了压制江邪的手，退至一旁，垂首屏息，其他人也都不约而同垂首，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牵连。
微弱的光线下，蒋昭露出了那张刻薄凌厉的脸，一道深而直的旧疤，从右眉骨斜斜划至颧骨上方，为他阴戾的容貌增添了几分狰狞，身量不足六尺，体态瘦削却不显孱弱，反而透着一种精钢般的韧劲。
他终于停在了江邪面前，两人距离近得仿佛能看清彼此眼中最细微的倒影。
蒋昭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迫单膝跪地的江邪，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仿佛在看一件物品或待宰的牲畜。
“何时死的？”他缓缓开口，银枭不敢怠慢，立刻答道：“今早。”
他们去的时候王焕吊在那儿，尸体还有余温，断不能是死了一夜的，但依银枭猜测，昨夜他就已经被江邪制住了，虽然他不知江邪如何做到如此悄无声息的，但王焕也不可能大清早不睡觉非要卡着时限去搞江邪。
蒋昭“呵”的冷笑一声，倒是会掐时间。
他盯着江邪看了片刻，抬手往外挥了挥，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压抑的空间：“都出去。”
居于两侧之首的三长老好像想说点什么，但他刚一抬头便触及蒋昭那阴冷的目光，立马垂首同他人一道退了出去。
殿外明亮的日光倾洒进来，刚好照射在了江邪的背上，但他没感受到多少暖意，反而有一丝凉意渗入了心底，银枭和铁力守在门前，其余人都退至了台阶下。
蒋西心里有些焦虑，蒋昭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江邪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他的人，这不就是明晃晃的不服么，江邪现在刀不在手，身上又是多处重伤，蒋昭想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又不禁骂了沈玉一通，本以为他昨天去找他，说了那么多，他能发发善心出面交涉，结果别说露面了，连个信儿都没有。
他想找个能看清殿内的角度，但银枭和铁力两尊门神堵在那儿，即便殿门大敞四开他也没办法靠近，蛇丈冷声警告他：“别没事找事。”
旁边抱着剑的壮汉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嗤笑了一声：“瓜娃子们倒是有感情。”
蒋西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翻了个白眼，往边上挪了挪。
殿内气氛却是没有蒋西预想中的剑拔弩张，蒋昭遣走众人，待这空旷大殿就剩他们二人时，他原本阴沉的脸忽然就平静了下去，随即拍了拍手，江邪微微皱了下眉，便见一人自佛像后面走到了光影之下，待看清那人面容，江邪面不改色但心里骇了几分，此人便是四煞最后一席——铜钱，没想到他这次竟然把四煞都带出来了。
铜钱是个哑巴，武力较金钩还差了几分，但他有一双灵耳，寻常人可听两丈左右的交谈声，但他最远可听到三十丈外的叶落，即便堵着耳朵，十丈以内的任何动静也逃不开他的耳朵，太灵敏也是困扰，因此铜钱练就了一番封闭五感的功夫，非必要绝不会离开千金城。
江邪咬了咬牙，他不确定铜钱是一直在还是今早才来，如果是一直在，那沈玉昨夜潜进来，岂不是一举一动都在铜钱耳朵里，难道说从昨夜沈玉潜入，再到今早他杀了王焕，都在蒋昭的计算内吗？
但他转念一想，若真是这样，蒋昭不应该早就派人围过来了么，怎会任凭他脱身。
不对……沈玉，他真的脱身了吗？
这么想着，他忽然起了一身冷汗，好在他本就因伤势而脸色苍白，这番情绪翻涌倒也不甚明显。
铜钱垂手而立，低眉顺眼，无声无息地站在光影交织的边缘，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其实铜钱年纪比江邪大不了多少，但他却是最死板的一个，他也做不出替他遮掩的事，最好的结果就是蒋昭只是试图用铜钱的出现给他施压，意在逼他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哪怕一丝异心都最好不要有。
最坏的结果……
江邪咬了咬舌尖，让自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他不愿去想，只能尽力祈祷沈玉平安无事。
蒋昭紧紧盯着江邪的面目表情，却发现他实在是滴水不漏，江邪膝盖已经有些发麻，蒋昭终于大发慈悲，道：“行了，起来吧，王焕死就死了，我也不是非要罚你这一遭，但毕竟是立了规矩，你莫要怪我。”
“自然不会，多谢城主。”
江邪勾了抹笑，心知肚明他们两人都在演戏，就看谁演得过谁了，他一手撑着地，艰难的站了起来，身形晃了晃，好似这会儿要是突然吹阵风就能倒下去一样。
“此间只有你我，铜钱口不能言，亦不认字，听了去也无妨，在这儿反倒可以避免不安分的耗子。”蒋昭坐回椅子上，轻捻佛珠，说道，“现在该谈谈你我之间的事了。”
江邪眉眼间含着几分惯常的漫不经心，开门见山：“我替城主追回了那张残图，以及，还有另外一张的下落。”
听到后半句话时，蒋昭动作一顿，眯了眯眼，重复道：“另外一张的下落？”
他们一群土埋半截儿的人，寻了数十年无果，竟叫一毛头小子寻到了？这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
江邪点了点头，唇边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开口：“属下有一事，烦请城主解惑。”
“说。”
“内殿的毒，是否唯城主可解？”
这句话问得，就差把他有异心几个字明摆出来了，蒋昭身后的铜钱眸光动了动，多少是有些佩服他的胆大包天，蒋昭不怒反笑，空气却陡然凝滞，他问：“你想离开千金城？”
江邪丝毫没受影响，坦然道：“我只想谋个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