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的七天,在“天空之眼”那个夜晚之后,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新的、更加沉静而温暖的光晕。
摩天轮上的那次深入心灵的对话,如同一种无声的契约,让沈屿和刘文静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更加默契、更加贴近彼此内心的阶段。
他们不再是简单的陪伴者与被陪伴者,更像是两个在生命特殊节点相遇的灵魂,相互依偎,相互照亮,共同面对前路的风雨。
刘文静的身体状况,如同晴雨表,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她能跟着沈屿在乾州古城的老街巷里慢慢穿行,品尝当地的小吃,在公园的长椅上晒太阳,看着人来人往;不好的时候,她可能一整天都精神萎靡,需要卧床休息,连吃饭的力气都欠缺。
沈屿始终保持着极大的耐心和细心,像呵护一件精密的仪器,随时根据她的状态调整行程和节奏。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满足她的心愿,而是开始主动为她营造一种平静、充实且有尊严的日常生活。
而绘画,成了这七天里,最重要的主题和情感的纽带。
起因是刘文静带来的那个小素描本。在金沙滩时,她只是偶尔用来涂鸦,记录一些模糊的印象。
来到乾州后,也许是心态更加放松,也许是受到了乾州古城浓郁文化气息的感染,她对画画的兴趣突然浓厚了起来。
她不再满足于简单的线条,开始尝试用水彩笔上色,虽然笔法稚嫩,用色也常常大胆得令人失笑,但她乐在其中。
她画入住的酒店窗外的街景,画小吃摊上热气腾腾的食物,画沈屿在阳台看书的侧影,画自己苍白但努力微笑的脸。
沈屿起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画,偶尔在她需要时递个颜料、扶稳画纸。
但有一天,当刘文静试图画远处一座古塔的飞檐,却总是抓不住那个角度而懊恼时,沈屿忍不住拿起一支铅笔,在另一张纸上,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古塔挺拔的轮廓和飞檐灵动的曲线。
他的线条简洁、准确,充满了空间感和力量感,与他平时沉稳的气质截然不同,透出一种内敛的锋芒。
刘文静看得呆住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沈屿!你……你会画画?还画得这么好!”
沈屿放下笔,笑了笑,语气平淡:“很久以前随便学过一点素描,早就生疏了。”
他说的是实话,前世为了附庸风雅,也为了静心,确实学过一段时间素描,有些基本功底子,但重生后几乎没再碰过。
“这哪里是生疏!这简直……简直有大师风范!”刘文静拿起那张速写,爱不释手,眼中充满了崇拜的光芒,“你看这线条,多流畅!多有力!形抓得太准了!沈屿,你真有天赋!”
沈屿被她夸张的赞美逗笑了:“哪有那么厉害,就是随便画画。”
“不!你就是有天赋!”刘文静异常坚持,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沈屿,你也画吧!陪我一起画!我们可以互相做模特!多有意思!”
看着她眼中闪烁的、近乎祈求的亮光,沈屿不忍拒绝。
而且,看着纸上逐渐成型的图像,那种久违的、专注于创造的过程,似乎也唤起了他内心某种沉睡的欲望。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我试试。不过画得不好,你别笑话我。”
“怎么会!你肯定画得比我好一百倍!”刘文静开心得像个小孩子,立刻把自己的画具分了一半给沈屿,又跑去附近的文具店,给他买了一套更专业的素描铅笔和速写本。
从那天起,绘画成了他们每天最重要的“功课”之一。天气好、刘文静精神不错的时候,他们会找个安静的角落写生。
有时在酒店的天台,俯瞰古城鳞次栉比的屋顶;有时在公园的湖边,对着垂柳和亭台;有时干脆就在房间的阳台上,画楼下熙熙攘攘的街景。
天气不好或者刘文静需要休息时,他们就待在房间里,沈屿画静物,或者,互相做对方的模特。
沈屿发现,当自己拿起画笔,集中精神观察眼前的事物时,心会变得异常宁静。世界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线条、明暗、构图和比例。
这种纯粹的、专注于“当下”的状态,与他钓鱼、读书时的“心流”体验相似,却又更加主动和富有创造性。
他确实有不错的天赋,对形体和光影的捕捉非常敏锐,加上远超年龄的沉稳和耐心,进步神速。
他不再局限于素描,开始尝试用刘文静的水彩颜料,虽然色彩运用还显生涩,但那种克制中蕴含的张力,别有一番味道。
刘文静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她的画充满了孩童般的拙朴和想象力,色彩大胆奔放,不拘泥于形似,更注重表达内心的感受。
她画中的沈屿,有时是一个安静的剪影,有时笼罩在温暖的光晕中,有时背景是绚烂而抽象的色彩漩涡,充满了主观的情感投射。
她教沈屿如何“放肆”地用色,如何用画笔表达情绪,而沈屿则教她如何观察结构,如何让画面更稳定。
两人互相学习,互相启发,画室(其实就是酒店房间)里常常充满了轻松的笑声和认真的讨论。
“沈屿,你看我画的这片云,像不像?”刘文静举着她的水彩画,画面上的云朵粉粉蓝蓝,圆润可爱。
“像。不过现实中的云,边缘会更模糊,更有层次感。”沈屿指着窗外真实的云朵。
“哎呀,不要那么写实嘛!我画的是我心里的云!”刘文静嘟着嘴反驳。
沈屿笑了:“好,你心里的云,很甜。”
“沈屿,你帮我看看,我画你的这只手,总觉得有点别扭。”
沈屿凑过去看了看,拿起笔,轻轻修改了几条线条:“这里,关节的转折可以再强调一下,阴影加重一点,立体感就出来了。”
“哇!真的耶!你好厉害!”
在这样的互动中,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而丰盈。画笔下的世界,成了一个可以暂时逃离病痛和现实的避风港。
刘文静在画画时,会忘记身体的疼痛和疲惫,眼神专注而明亮,脸上洋溢着创造带来的纯粹快乐。
沈屿看着她沉浸其中的样子,心中也充满了平静的喜悦。他履行着“临时男友”的职责,但这种陪伴,早已超越了最初的约定,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和牵挂。
第七天的下午,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房间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文静有些累了,靠在沙发上休息,脸色比前几天又差了一些,呼吸有些微弱。
沈屿坐在她旁边的地毯上,就着午后的光线,翻看着这几天两人画的作品。
厚厚的速写本上,留下了乾州的街景、静物,更多的是彼此的肖像和一起度过的瞬间。
刘文静半眯着眼睛,看着沈屿专注的侧脸,轻声问:“沈屿,你答应过……要给我画一幅画的,还记得吗?”
沈屿抬起头,看向她,目光柔和:“记得。一直记着。”
“那……你想好画什么了吗?”刘文静的眼中充满了期待。
沈屿合上速写本,沉思了片刻。他看着她苍白而安静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脆弱与坚韧的光芒,一个画面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我想画你。但不是现在的你,也不是某个特定的场景。我想画……我眼中的你。”
刘文静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你眼中的我?”
“嗯。”沈屿点点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此刻的虚弱,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我想画你的眼睛。那双……即使被病痛折磨,也依然努力想要看见美好、想要留下光亮的眼睛。
我想画你的笑容,不是强颜欢笑,而是像你在海边看到日落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喜悦。
我想画你的手,那双……可能没什么力气,却依然紧紧抓住画笔,想要描绘这个世界的手。
我想画的,是一个名字叫刘文静的女孩,在盛夏阳光里,所展现出的,对这个世界最深的眷恋、最大的勇气,和……最干净的灵魂。”
他的话语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
这不是一时兴起的承诺,而是一个艺术家(虽然他从不以此自居)对另一个生命的郑重凝视和深刻理解。
刘文静完全听呆了。她怔怔地看着沈屿,眼眶迅速泛红,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从未想过,沈屿承诺的画,会是这样的……这样的深入骨髓,直击灵魂。
他不是要画她的皮囊,而是要画她的精神,画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最本质的印记。
“沈屿……”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沈屿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微笑着说:“所以,这幅画需要时间。我要好好观察,好好感受,才能动笔。它可能不会很快完成,但我会用心去画。等我画好了,就送给你。好吗?”
“好……好……”刘文静泣不成声,只能重复着这个字。巨大的感动和幸福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知道,这幅画,将会成为她这一生,收到过的最珍贵、最无价的礼物。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沈屿坐在光影里,刘文静靠在沙发上,两人之间,安静流淌着一种超越言语的深情与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