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羽村的时光,在湖水的涨落与云霞的流转中,悄然滑过。沈屿的“躺平”生活,因那家“湄羽·湖畔咖啡屋”的存在,悄然增添了一抹规律而雅致的色彩。
自那天初次体验后,只要天气晴好,上午九点半左右,他便会准时出现在咖啡屋。
这几乎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仪式。他推开那扇原木门,风铃“叮咚”作响,如同清晨的问候。店内通常依旧冷清,有时只有他一位客人。
服务员艾草,那个腼腆的本地姑娘,早已熟悉了他的习惯,看到他进来,便会露出淳朴的笑容,不用他开口,便开始准备“老样子”——一杯不加糖奶的热美式,以及一块当日推荐的糕点(通常是抹茶芝士蛋糕或蓝莓麦芬)。
沈屿则会径直走向那条延伸至湖面的玻璃走廊,在他偏爱的那张最靠外的桌子旁坐下。
第一件事,依旧是熟练地支起钓竿,将鱼线精准地抛入窗外那片碧波之中。然后,他才安然落座,等待艾草送上咖啡和糕点。
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便是一天中最宁静、最惬意的时光。他慢慢地品着香醇的咖啡,吃着甜而不腻的糕点,目光时而落在水面的浮漂上,感受着等待鱼汛的专注与期待;时而放远,眺望湖光山色,看云卷云舒,看水鸟嬉戏,看远山如黛的轮廓在晨光中变幻。
耳边是轻柔的音乐、风过风铃的脆响,以及湖水轻轻拍打走廊支柱的哗哗声。
这种将文明的享受(咖啡、糕点)与原始的野趣(垂钓)完美融合的体验,让他深深着迷,内心感到无比的平和与充实。
而咖啡屋的女主人,方婉秋,也渐渐成为了这幅宁静画卷中,一个固定而和谐的部分。
她似乎有着自己的节奏和世界。大多数时候,她并不在吧台忙碌(那些琐事多由艾草打理),而是待在室内靠窗的那个固定角落。
有时,她会支起画架,对着窗外的湖景写生。她作画时极其专注,微微蹙着眉,画笔在调色盘和画布之间轻盈移动,捕捉着光线的微妙变化和湖水的不同色调。沈屿偶尔从走廊望进去,能看到她侧影的剪影,沉静而美好。
有时,她会抱着一本书,就着一杯清茶,安静地阅读。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她整个人仿佛都沉浸在了文字的世界里,与世无争。
还有时,她会打开一个素雅的笔记本,拿着笔,时而沉思,时而快速地书写着什么。
是在写日记?随笔?还是构思着什么故事?沈屿不得而知,但那种专注于自我世界的状态,与他钓鱼时的专注,有种奇妙的相似。
他们之间的交流,起初极少,且仅限于必要的客套。沈屿点单、结账时简单的“谢谢”,方婉秋回应时淡淡的“不客气”或“好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几乎每日固定时间的出现,以及彼此身上那种相似的、享受孤独与宁静的气质,一种微妙的默契渐渐形成。
比如,有时沈屿钓到一条不错的鱼,会示意艾草拿进去给方婉秋看看(他知道她似乎对湖里的生物感兴趣),方婉秋会走过来,隔着玻璃窗看上一眼,然后对沈屿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算是分享这份小小的喜悦。
又比如,有一次,沈屿放在桌边的一本书(是一本关于鸟类图鉴的书)被风吹开了几页,方婉秋恰好从旁边经过,顺手帮他抚平了书页,动作自然。沈屿抬头道谢,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稍深入的交谈,发生在一个细雨蒙蒙的上午。那天客人更少,湖面笼罩在薄纱般的雨雾中,别有一番韵味。
沈屿依旧坐在老位置,只是关上了窗户,听着雨打玻璃的淅沥声钓鱼。方婉秋没有画画,也没有看书,只是坐在室内,望着窗外的雨景出神。
艾草送上咖啡时,随口说了一句:“沈先生真是风雨无阻啊。”
沈屿笑了笑:“下雨天,鱼口有时候反而好。而且,在这里看雨景,也很不错。”
这时,方婉秋的声音从室内传来,清柔地接了一句:“烟雨湄羽,确实另有一番味道。”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沈屿说话,内容超出了简单的客套。
沈屿有些意外,转头看向她。隔着玻璃和雨幕,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但声音很清晰。他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像一幅水墨画。”
方婉秋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但这次短暂的、关于天气和景致的交流,像一根细小的线头,轻轻拉近了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距离。
后来,类似的简短交流渐渐多了一些。沈屿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方婉秋,是这家咖啡屋的老板兼唯一的咖啡师(复杂的意式咖啡都由她亲手制作)。
他也知道了服务员艾草是村里于老板的远房侄女,是店里唯一的服务员。方婉秋也知道了沈屿是来此地暂居、喜欢钓鱼的“旅人”,姓沈。
他们聊天的内容,大多围绕着湄羽村:哪种鱼最好吃,哪个季节的湖景最美,村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有趣角落,或者某本都看过的书。
话题琐碎而平淡,没有打探彼此的来历和过去,更像是一种基于共同环境的、礼貌而舒适的分享。
方婉秋的话始终不多,语调平缓,但眼神专注,能感觉到她是在认真倾听和回应。沈屿也习惯了这种节奏,享受这种不逾矩、不炙热,却令人放松的互动。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近乎隐居的湖畔生活中,沈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自在。
他不必扮演任何角色,不必应对任何纷扰,只需要做自己——一个安静的钓鱼人,一个喜欢咖啡和阅读的旅人。
而方婉秋,似乎也是同类人,她经营着这间看似“不切实际”的咖啡屋,更像是在守护一片属于自己的精神净土。
有一天下午,沈屿钓到一条罕见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光泽的鳜鱼,心情颇佳。艾草兴奋地拿进去给方婉秋看。
方婉秋仔细端详了许久,难得地走到玻璃走廊边,对沈屿说:“这是‘彩虹鳜’,很少见的,说明这片湖水保护得很好。”她的眼中带着一丝欣慰的光。
“是啊,希望一直这么好。”沈屿看着水中悠游的鱼儿,轻声说。那一刻,两人似乎对这片湖水的未来,有了一种无声的共识。
夕阳西下,沈屿通常会收竿离开。离开时,他会对店内的方婉秋点头示意,方婉秋也会回以淡淡的微笑。没有多余的告别,一切自然而然。
回到于老板的民宿,吃着用自己钓的鱼做的晚餐,沈屿会觉得这一天过得充实而圆满。
湄羽村、湖畔咖啡、垂钓、还有那位安静而神秘的老板娘方婉秋……这些元素共同构成了他当下生活的全部。简单,却丰盛。
他并不知道方婉秋为何会选择在这里开一家注定客源稀少的咖啡屋,也不想去探究。
他只知道,在这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能有这样一处安宁的栖身之所,能有这样一位静默却和谐的“邻居”,是命运的一份馈赠。
他的湄羽村“躺平”生活,因为这家咖啡屋和它的女主人,而变得更加完整和值得回味。
前方的路还长,但至少此刻,他愿意沉浸在这片湖光山色与咖啡香交织的静谧时光里,享受这份难得的、与知音(哪怕是静默的)共处的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