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在炕上翻了个身,小手一扬,差点把盖的薄被踢飞。慕晴眼疾手快地按住被角,顺手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小祖宗,你爹还没回来,你就想造反?”
她刚把孩子哄踏实,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赵雅丽挎着个空篮子站在门口,脸上堆着笑,眼睛却直勾勾往院子里扫。
“晴晴啊,我路过,顺道来看看你们。”她脚还没站稳,目光就黏在了晾衣绳上那件军绿色毛衣上,“哎哟,这衣服……洗了?晒得这么仔细。”
慕晴慢悠悠地把尿布夹在竹竿上,头也不抬:“是啊,明天他报名参军穿。”
赵雅丽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换上一副心疼的模样:“你说你,刚生完娃没多久,身子还没养利索,孩子又小,离不得人。砚洲哥这时候走,你不累?不难受?”
慕晴转过身,靠着晾衣杆,歪头打量她:“你今儿是来慰问模范家属的,还是来给我上思想课的?”
“我能有啥心思?”赵雅丽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压低,“我是替你不值。男人一走就是几年,部队在哪都不知道,信能不能收到都是个问题。你一个人拉扯孩子,种地做饭,病了都没人搭把手——到时候哭都找不着地方。”
慕晴笑了,笑得肩膀直抖:“哟,听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嫁的是个随时会跑路的赌鬼似的。江砚洲是谁?民兵队长,退伍军人,组织上考察过的。国家要人,他响应号召,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抛家弃子’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赵雅丽急忙摆手,“我是说……你刚当妈,得多为自己想想。他又不是非去不可,对吧?再说了,万一……要是战场上有个好歹……”
“停!”慕晴一巴掌拍在晾衣杆上,震得竹竿嗡嗡响,“你哪来的这么多‘万一’?他三年前天天摔沟里、枪卡壳、饭锅炸,那时候你怎么不说‘为他好’?现在他运气好了,有奔头了,你倒开始算计他该不该走了?”
赵雅丽脸色变了变:“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关心我?”慕晴冷笑,“你关心我,咋不把你那筐鸡蛋提来?上次摔了也就摔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白拿东西。可你今天来,话里话外都是让我拦着他,生怕他穿上军装风光走一遭。我说赵知青,你是不是心里痒痒,觉得这十里坡村,除了你没人配配得上一个退伍兵?”
“你胡说什么!”赵雅丽涨红了脸。
“我胡说?”慕晴抱着胳膊,语气轻飘飘的,“你每次见他巡逻路过,眼睛恨不得粘人家后背上。公社开会你抢着坐前排,就为了能抬头看他一眼。上回他帮张婶搬柴火,你站在巷口看了十分钟,连手里的针线活都忘了动。我说得不对?”
赵雅丽嘴唇发抖:“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慕晴往前逼近一步,“那你告诉我,你为啥偏偏今天来?广播通知才响半天,全村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你就急着上门劝我‘别让他走’?你是耳朵比鸡还尖,还是心早就偏到别人家院子里去了?”
赵雅丽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慕晴叹了口气,语气忽然缓了下来:“赵雅丽,咱们都是知青,下乡这些年,谁都不容易。你想找个靠得住的人过日子,我不笑话你。可你不能看谁过得好,就想伸手搅和一把。江砚洲是我的男人,是我孩子的爹。他要去当兵,是光荣的事。我要是拦着他,才是真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自己。”
她顿了顿,眼神清亮:“你知道他昨晚跟我说啥吗?他说他听见广播的时候,心口像被人攥了一下。不是怕,是激动。那种感觉,就像憋了三年的气,终于能喘出来了。你说我忍心泼他冷水吗?”
赵雅丽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几乎听不见:“我……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女人,太难了……”
“难?”慕晴笑了,“我难的时候,你可没见我跑去别人家挑拨离间。我难的时候,是自己半夜起来喂奶,是顶着风雪去井边打水,是看着江砚洲浑身湿透回来,还得笑着给他煮姜汤。我没求过谁,也没指望谁来救我。但我男人想做的事,只要他愿意,我就一定挺他。”
她转身走到摇篮边,把江安轻轻翻了个身,盖好被子,回头看了赵雅丽一眼:“你要真觉得女人带娃辛苦,不如回去把自己的日子过明白点。别整天盯着别人的丈夫看,看得久了,小心眼眶发酸,心也歪了。”
赵雅丽猛地抬头,眼里泛着泪光:“你会后悔的。”
“我后悔的事多了。”慕晴耸耸肩,“比如当初没把你那筐鸡蛋做成蛋花汤,白白浪费了。还有一次炖肉放多了盐,江安吃了直吐舌头。这些我都认。可我从没后悔过嫁给江砚洲,也没后悔过支持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走到门口,侧身让开一条路:“门开着,走好不送。下次再来,记得带点实在的礼。别光带嘴皮子。”
赵雅丽咬着牙,转身大步往外走,脚步快得像是后面有人追。
慕晴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拐角,才慢慢关上院门。她回屋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件军绿色毛衣从竹竿上取下来,抖了抖,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柜子最上层。
“等着吧。”她一边整理一边嘀咕,“你男人穿上它,可是要去立功的。不是给你看的。”
江安在炕上哼唧两声,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
她走过去,在儿子脑门上亲了一口:“你爹要是知道有人想拦他当兵,非得气得当场报名不可。”
正说着,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一下一下踩在土路上。
慕晴耳朵一动,嘴角立马翘了起来。
她没起身,也没出门迎,只是把柜子关好,顺手把毛衣又往里推了推,确保明天一早能第一个拿出来。
门外,江砚洲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