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江砚洲翻身下炕时,听见外头茅房传来一阵闷响。
他顿了顿,眉头一拧。那动静不像寻常起夜,倒像是人弯着腰在干呕。他抓起外衣披上,几步跨到门口,掀开帘子就见慕晴扶着门框往外吐,可嗓子都咳红了,嘴里却什么也没出来。
“又熬夜做针线了?”他声音低下来,伸手去扶她胳膊。
慕晴甩开他,喘了口气:“我好着呢,就是早上空腹有点反胃,正常得很。”
“正常?”江砚洲盯着她发白的脸,“你三天没碰油锅了,昨儿闻到灶上炖白菜,转身就跑。”
“那叫讲究养生!”她挺直腰板,想瞪他,结果刚抬头,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忙捂住嘴往墙角蹲去。
江砚洲不说话了,转身回屋,拎出她那双没补过的新布鞋,往她脚边一放。
“穿鞋。”
“干啥?”
“去医院。”
“不去!”她跳起来,差点被自己绊倒,“我又没病,跑医院算哪门子事?”
“你当我不知道?”他声音压着,“村里李婶怀头胎时也这样,早起干呕,闻不得油烟,整整两个月。你现在这样,不止是累。”
慕晴一愣,随即冷笑:“哟,江大队长还懂妇产科?你是不是连‘喜脉’都会把了?”
“我不懂。”他直视她,“但我懂你。你以前再累,天没亮就爬起来烙饼,也没说过一句反胃。现在连稀饭都不想喝,你还嘴硬?”
她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喉咙发酸,忙低头揉眼睛:“谁嘴硬了?我这不是怕……白跑一趟嘛。”
江砚洲不听她扯,直接把她鞋套上,扣好带子,一弯腰就将人扛上了肩。
“你干嘛!放我下来!”她拍他背,“我跟你讲,你要敢在村里这么走一圈,我就去你部队告你非礼军属!”
“那你告。”他稳稳迈步,“正好让指导员评评理,媳妇怀孕不自知,丈夫带她看病算不算正当防卫。”
“谁怀孕了?!”她气得脚乱蹬,“你别血口喷人!”
“是不是,医院说了算。”他脚步没停,“再动,我把你手绑背后。”
她咬牙切齿:“江砚洲,你记住今天!等我好了,我非得在你军装上绣只癞蛤蟆!”
他充耳不闻,扛着人就往村口走。
公社卫生院的小平房前,几个老头蹲在墙根晒太阳。看见江砚洲扛着慕晴进来,一个个瞪圆了眼。
“哎哟,这是咋了?打架了?”
“不像啊,江同志脸挺平和的。”
“那慕晴咋被扛着?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话音未落,江砚洲已经一脚踹开妇产科的门。
屋里戴眼镜的女大夫正低头写病历,抬头一看,差点把钢笔摔了。
“同志,你这是……?”
“我媳妇。”江砚洲把人放下来,还扶着她肩膀,“早上起不来,干呕,吃不下东西,三天没沾油荤。您给看看。”
慕晴脸涨红:“我没那么严重!你别一惊一乍的!”
大夫上下打量她一眼,慢悠悠道:“坐这儿。”
慕晴不情不愿坐下,手还挡在肚子前:“大夫,我真没事,就是最近太忙,有点虚。”
“忙?”大夫翻开她上次体检的记录,“上个月你还测过血常规,血红蛋白正常,肝肾功能都好。按理说,不该这么快出问题。”
“那不就结了?”慕晴笑嘻嘻,“我这是精神压力大,建议您给我开点逍遥丸。”
大夫没理她,转头问江砚洲:“她月经呢?”
江砚洲一愣,脸唰地红了。
慕晴猛地拍桌:“哎!这问题你能问?太不尊重女性了!”
“我尊重。”大夫推了推眼镜,“但怀孕三个月的人,一般不会来问我要逍遥丸。”
屋内瞬间安静。
慕晴瞪大眼:“您……您说什么?”
“我说。”大夫合上本子,“你怀孕了,差不多十周左右。尿检马上出结果,但我看脉象、面色、反应,八九不离十。”
江砚洲站在原地,呼吸都停了。
几秒后,尿检单递出来,上面一个大大的“阳性”。
大夫笑眯眯:“恭喜啊,军属家庭要添丁了。”
江砚洲突然冲上来,一把将慕晴打横抱起,转身就往门外走。
“你疯啦!”她拍他肩膀,“放我下来!丢人不丢人?”
“医生说了?”他声音发抖,“真怀了?”
“放我下来!我还没付钱!”
“医生!”他扭头吼,“多少钱?我双倍!”
大夫笑着摆手:“军属优先,免了。”
他抱着人就往阳光底下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竟原地转了两圈,喉头一哽:“我要当爹了……你要当娘了。”
慕晴又气又笑,手却不知不觉搂紧了他的脖子:“你疯了你!快放我下来,我鞋都要掉了!”
“不放。”他抱着她,脚步稳稳往回走,“从今往后,你走一步我扶一步,上炕我抱,下地我背,谁敢让你累着,我跟他拼命。”
“谁要你伺候?”她嘴硬,眼角却泛光,“我还能割麦呢!”
“麦子归我割。”他低头看她,“孩子归你养。”
“那你也得养!”
“嗯。”他点头,“我养你们俩。”
回到家,江砚洲把她轻轻放在炕上,还顺手把枕头垫高了些。
“饿不饿?”他问。
“不饿。”
“真不饿?”
“烦不烦?”
他不说话,转身去灶台倒了杯温水,又从碗柜里摸出半块昨天剩的枣泥酥。
“吃点?”
“不吃!孕妇能吃这么甜的?”
“医生说要补充营养。”
“医生还说前三个月要小心,不能乱补!”
他乖乖把点心放回去,又坐回炕沿,手却不肯松开她的。
“你捏我干啥?”她抽手,“我又不是核桃,捏得出仁来。”
“我就捏。”他握得更紧,“你要是敢乱动,我把你绑炕上。”
“你敢?”她瞪眼。
“我什么都敢。”他盯着她小腹,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这里面,可是咱俩的娃。”
她忽然不闹了,静静看着他发红的眼角,伸手戳了戳他鼻尖:“江砚洲,你说这孩子,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
“像你。”他毫不犹豫,“要是像我,太闷,没人逗你开心。”
“那要是像我呢?”
“像你。”他顿了顿,“就有人天天气我,我也甘愿被气。”
她笑出声,手慢慢滑到自己肚子上,轻轻覆住。
屋外鸡叫了一声,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她手腕的银镯上,微微一闪。
江砚洲盯着那镯子看了两秒,忽然问:“你最近……是不是总摸这个?”
“嗯?”她一愣,“就……习惯了。”
他没再问,只是把她的手拢进掌心,轻轻摩挲着。
片刻后,她闭上眼,假装睡着。
他轻手轻脚起身,拿了薄被给她盖上,动作慢得像怕惊醒一场梦。
她眼皮没动,嘴角却悄悄翘起来。
心里嘀咕:这倒霉蛋的娃,还真是个锦鲤,还没出生,爹就疯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