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是被炕头的热气熏醒的。
外头天光刚亮,屋里还黑着,煤油灯早灭了,只剩灶膛里余火噼啪响两声。她动了动,发现自己整个人被裹在江砚洲怀里,像只被严实包住的粽子。他胳膊压在她腰上,呼吸落在她发顶,稳得像座山。
她试着往外蹭,结果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把她往里搂了搂,喉咙里滚出一声低低的“别动”。
“哟,”她笑出声,指尖戳他耳垂,“昨儿半夜放烟花的是你,今儿赖床装死的也是你?”
他没睁眼,只闷闷哼了声,下巴蹭了蹭她头顶。
“再不起来,全村的压岁钱都要被张婶家小孙子领光了。”她故意抬高声音,“听说人家五毛都揣兜里了,咱俩连个铜板都没见着。”
他眼皮一掀,眼神还带着睡意,可语气立马变了:“谁敢抢你钱?”
“那你还不快起?”她笑着翻身坐起,顺手把被子抖他脸上,“江大队长,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咱得去拜年!”
他慢吞吞坐起来,军绿棉袄穿得板正,领口扣子一颗不落。慕晴蹲在炕边穿鞋,抬头看他:“你这身打扮,跟去站岗似的。”
“嗯。”他应了声,低头替她拉了拉棉裤脚,“外面雪没停,别冻着脚。”
她歪头瞅他:“你昨儿不是说,贴个对联都能摔?今儿出门不怕踩沟里?”
他抬眼瞪她,耳尖却悄悄红了:“不会。”
“行吧。”她拍拍手站起来,“咱先去大队部,书记最讲究礼数,去晚了该说咱不懂规矩了。”
两人裹上大衣推门出去,雪地踩上去咯吱响。村道上已经有人走动,小孩穿着新袄子追着跑,手里攥着鞭炮,见了他们纷纷停下喊“江哥”“晴姐”。
慕晴笑着点头,江砚洲则绷着脸“嗯”一声,可脚步却始终贴着她,半步不离。
大队部里暖和,炉火烧得旺,书记正坐在桌前喝茶。见他们进来,笑得满脸褶子:“哟,小两口来得早啊!”
“给您拜年了!”慕晴脆生生一喊,拉着江砚洲就作了个揖。
书记乐得直拍大腿:“好!好!今年村里就数你们俩最有样子!”说着从抽屉里摸出两个红纸包,一人塞了一个,“压岁钱,压压邪,保平安。”
江砚洲愣了下,没接。
“咋?嫌少?”书记佯装生气。
“不是。”他声音低,“这……是给小孩子的。”
“谁说的?”书记一瞪眼,“你们在我眼里就是孩子!再说了,晴晴这么懂事,你不配?”
慕晴笑得肩膀直抖:“江队,听见没?书记都说你配!”
他这才接过,手指蹭过红纸边,动作轻得像碰什么宝贝。
出了大队部,慕晴打开红包一看,两毛钱,票面崭新。她晃了晃:“哎,书记还挺大方。”
“嗯。”他应了声,把红包往兜里一塞。
“哎哎哎,”她伸手,“给我看看你那个。”
他背手一躲:“一样。”
“谁信啊!”她扑上去掏,他侧身一闪,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撞进旁边柴堆里,枯枝哗啦塌了一半。
慕晴笑得蹲地上:“我的祖宗!你这是给新年添‘灾’啊!”
他从柴堆里爬起来,帽子歪了,脸上蹭了灰,可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红包。
她笑够了,伸手给他拍灰,顺手把帽子扶正:“走吧,再去王爷爷家。”
王爷爷是村里最老的长辈,九十多了,拄着拐杖坐在堂屋炕上。见他们进来,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两个红布包:“给……给新人的。”
慕晴赶紧接住,江砚洲也低头道了声“谢谢”。
“好孩子……”老人眯眼打量他们,“砚洲啊,你从前总一个人巡逻,冷清。现在……有人暖着了。”
江砚洲喉头一动,没说话,可手指悄悄勾住了慕晴的袖口。
从王爷爷家出来,陆陆续续又去了几家。每家老人见了都乐呵呵地给压岁钱,有给两毛的,有给五毛的,还有塞鸡蛋的。
慕晴收得眉开眼笑:“江队,咱今天发财了!”
他不说话,只默默把每一张钱叠好,卷成一卷,塞进她棉袄内袋。
“你干啥?”她假装生气,“我自己不会收啊?”
“你乱塞,会丢。”他低头替她拉好拉链,“这些……都是给你的。”
“给我的?”她挑眉,“那我待会儿见着小孩,全分了。”
他脚步一顿,眼神立马沉了:“不行。”
“哟?”她歪头,“江大队长管得还挺宽?”
“别人给的是你。”他声音低下来,“不是施舍。”
她愣了愣,忽然笑出梨涡:“你记着我随口说的话?”
他不答,只抬手把她手套没拉好的地方,一根一根理好。
“我说想买花布做新衣……你就记住了?”
他指尖顿了顿,耳尖又红了。
她笑得更欢,踮脚戳他鼻尖:“江砚洲,你这人,嘴硬心软,笨得要命,还特别黏人——但我喜欢。”
他猛地抬头看她,眼神亮得吓人。
她却转身就走,蹦跳着踩雪:“走啦!还有李奶奶家没去呢!”
他几步追上,手一伸,自然地牵住她。
李奶奶家门槛高,她刚抬脚,他就伸手扶她胳膊。
“我自己能上。”她笑。
“嗯。”他松手,可眼睛一直盯着她脚底。
李奶奶笑呵呵地塞来两个红纸包:“给新人的,保你们和和美美,早——”
“奶奶!”慕晴赶紧打断,“可不敢乱说!”
老人一愣,随即笑出眼泪:“哎哟,是我嘴快!”
江砚洲默默接过红包,低头看了眼,又塞进她内袋。
从李奶奶家出来,雪又密了。
慕晴数了数红包,七家,一共三块六毛钱。她晃着钱卷笑:“江队,咱能买半匹花布了!”
他点头,忽然从兜里摸出自己那一叠,也塞她手里。
“你干啥?”
“你拿着。”他声音低,“想买啥就买啥。”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踮脚抱他一下:“江砚洲,你真是个宝。”
他耳尖红透,可手臂收得更紧。
回村道上,几个小孩追着跑,手里举着小炮仗。一个没站稳,摔雪地里,哭了起来。
慕晴走过去扶,顺手从兜里摸出两颗空间里的蜜枣:“别哭,姐姐给你甜的。”
小孩破涕为笑。
江砚洲站在一旁,眉头微皱。
她走回来,笑:“怎么?心疼钱了?”
“不是。”他低声,“下次……先给我。”
“啊?”
他把她的手塞进自己大衣口袋,包住:“冷。”
她笑出声,靠他肩上:“江砚洲,你说咱以后要是有个娃,你是不是也这样?”
他脚步猛地顿住。
她抬头,正撞上他眼神——深得像井,可底下有火在烧。
他没说话,只把她往怀里一揽,大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