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进屋第一件事,就把布包往炕头一甩,手伸进夹层,把银镯往最里头塞了塞。她动作轻,像在藏一颗烫手的鸡蛋,顺带把袖口往下扯了扯,遮得严严实实。
江砚洲在院里洗了手,推门进来,带进一股晚风。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径直去灶台边舀水喝。
“你不饿?”她歪头瞅他。
“不饿。”他嗓音低,可眼神在她脸上多停了两秒。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平时冷得像块铁,可一旦她有点不对劲,他就跟开了雷达似的,耳朵鼻子都灵。
她咧嘴一笑,跳下炕:“不饿我可饿了。今儿地里一通闹,我这胃都空了。”
她蹲在灶前,往火塘里添了两根柴,又从布包夹层摸出两颗蜜薯,悄悄塞进灶底。那蜜薯是空间里新长的,带点奶香,煨熟了甜得能拉丝。她不信这世上还有人扛得住这味儿。
果然,没过一会儿,江砚洲在后头咳了一声。
“啥味儿?”他问。
“红薯。”她头也不回,“我捡的,晒得硬邦邦,刚好煨着吃。”
他“嗯”了声,没拆穿。可她知道他不信——十里坡哪来的红薯?供销社都没见着。
但她不怕。他从不问不该问的,也从不碰她藏东西的地方。这份默契,比啥都暖。
天黑得快,两人吃完饭,她把碗一摞,坐在炕沿晃脚。江砚洲坐在对面,正擦他的枪。咔哒咔哒,动作熟练得像呼吸。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说:“江哥。”
“嗯?”
“你说……咱以后会有娃吗?”
枪声停了。
他抬眼,眉头微皱,像是被这问题砸了个正着。
她笑嘻嘻补了句:“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紧张,我也没真想生,就是好奇。”
他没接话,低头继续擦枪,可动作慢了,像在想词儿。
过了好几秒,他才说:“有。”
她一愣:“啊?”
“有。”他重复一遍,嗓音低沉,“我要儿子像你,嘴欠,气人,还总觉得自己挺聪明。”
她噗嗤笑出声。
“闺女也像你。”他顿了顿,“胆大,皮厚,谁欺负她,她能骂得人三天不敢出门。”
她笑得拍炕:“哎哟,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夸。”他抬眼,目光直直的,“我捡了个能耐媳妇,咋还不夸?”
她笑得收不住,梨涡一跳一跳。可笑完了,她忽然安静下来,手指绕着布鞋绳,轻轻说:“那我说个正经的——以后我想让娃读书。”
江砚洲抬眼。
“别像我,大字不识几个,连信都不会写。”她抬头看他,“我想让他念书,念到最高那种,大学,城里那种。”
屋里静了。
灶底的蜜薯还在煨着,甜香一缕缕往上飘。江砚洲放下枪,站起身,走到炕边,坐下来。
他没看她,只伸手,把她脚边乱甩的鞋拎起来,摆正。
“我挣工分。”他声音不高,“打野味,卖皮子,攒钱。供他读大学。”
她眨了眨眼。
“城里的学校,路远。”他继续说,“我背也背他去。”
她鼻子忽然一酸。
不是因为他说得多动人,而是他说话时那股子认真的劲儿,像在立军令状,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地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啥,又觉得说啥都多余。
可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头。
她小声嘀咕:“万一……以后有难处呢?钱不够,人倒霉,娃不争气……”
江砚洲没答。
他忽然伸手,把她往里头一拉,顺手掀开被角,把她塞进炕窝里。
“进来。”他说,“炕头暖。”
她被他按着躺下,脑袋撞在他胳膊上。他顺势一搂,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动作熟得像做过八百回。
“有你在。”他低头,额头顶住她发心,“就是最大的福气。”
她一怔。
“难不怕。”他声音闷在她发间,“我扛。”
她闭上眼,靠在他胸口。心跳声咚咚的,像老式挂钟,稳得让人想睡。
可她没睡着。
手腕上的银镯,不知啥时候开始,轻轻发烫。她没动,意识悄悄滑进空间——
田圃里,那株黑芽还在长,根须像小蛇一样在土里游。暖房的灵盐罐也不抖了,安安静静蹲在架子上,像睡着了。
她松了口气。
可就在她要退出时,眼角余光扫到田埂边缘——
那片二流子家的地,黑气又闪了一下,比白天更浓,像墨汁滴进水里,迅速晕开,又迅速消失。
她心头一紧。
“怎么了?”江砚洲察觉她僵了一下,低声问。
“没事。”她摇头,把脸往他怀里蹭了蹭,“就是觉得……你这衣服味儿还挺香。”
他一顿:“军装皂粉。”
“对对对。”她笑,“香得我想打滚。”
他轻哼了声,手却没松,反而把她搂得更紧。
外头风小了,院里的水缸传来“扑通”一声,是白天他放进去的那对小锦鲤在游。缸底铺着青石子,鱼身泛着微光,像是吞了星星。
她忽然想起啥,小声问:“江哥,你那天为啥捡那两条鱼?”
他沉默两秒:“听说锦鲤旺家。”
她笑出声:“你还信这个?”
“我不信。”他顿了顿,“但我信你。”
她猛地抬头,撞上他下巴。
“疼。”他皱眉。
“活该。”她揉着额头,又笑,“你这人,平时冷得像冰,一开口就能把人甜齁。”
他不说话,只低头看她,眼神黑沉沉的,像夜里没灯的巷子,可巷子尽头,有光。
她忽然不想藏了。
她小声说:“江哥,我要是……有啥事瞒着你,不是不信你,是怕你担心。”
他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你藏东西的时候,手指会抖。”他拇指蹭过她手腕,“还有,你笑得假的时候,梨涡只动一边。”
她愣住。
“我不问。”他声音低,“但你要说,我随时在。”
她眼眶热了。
可她没哭。她仰头,冲他咧嘴一笑:“那我先记着,等哪天炸了天,我再告诉你。”
“行。”他应得干脆。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他轻轻拍她后背,像哄小孩。
快睡着时,她迷迷糊糊嘟囔:“江哥……咱娃要是真考上大学,我得请全村吃糖。”
“嗯。”他应着,“我杀猪。”
“你哪来的猪?”
“没有就养。”
“得养几年?”
“十年也等。”
她笑了一声,彻底睡熟。
江砚洲没睡。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确认她呼吸平稳,才悄悄掀起她袖子——银镯温润,贴在她腕上,像块老玉。
他指尖刚碰上去,镯子忽然一烫。
他缩了手,没再试。
只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肩膀。
外头,月光照在院中水缸上,锦鲤游过,影子碎成一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