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屋顶还在滴水,慕晴从江砚洲家出来时,袖口沾了点绿痕,头发上还带着煤油灯熏出的那股味儿。她深吸一口晨气,凉得脑门一激灵,可心里却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
昨儿半夜那根藤蔓爬墙的事,她没说,他也没问。可两人靠在炕上听着雨声,谁都没睡踏实,倒像是把心窝子一点一点煨热了。
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往队部走,手里拎着空筐,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昨夜他说“追到天涯海角”,今早她拍他肩膀说“暖炉续费成功”,他耳尖红得像要冒烟,却没躲。
集体杀猪分肉的日子,队部前头早围了一圈人。猪血还没擦净,案板上堆着红白相间的肉块,老周蹲在秤边,烟袋锅子敲了敲铜秤砣,抬头看见慕晴,眼皮都没抬:“来了?站边上等会儿。”
她笑嘻嘻应了声,也不挤,就站在人群外头,瞅着人家一家三口分到一块带皮五花,羡慕地咂咂嘴:“哎哟,这肥瘦相间,炖酸菜得香成啥样。”
旁边大妞瞥她一眼:“你还想吃好肉?老周说了,姑娘家吃碎肉就行,省得馋油。”
慕晴歪头一笑:“我馋不馋油不知道,反正我男人馋肉,我得给他做顿好的。”
话音刚落,人群外传来脚步声。军靴踩在泥水里,不紧不慢,却让吵嚷的场子安静了一瞬。
江砚洲来了。
他肩上还落着晨露,军装扣子一颗没少,手里拎着自己分到的那块肉——整整一斤带皮五花,油光水亮,连皮都没破。
老周见他过来,赶紧堆笑:“江队,您这块成色好,特意留的。”
江砚洲嗯了声,目光扫过人群,落在慕晴身上。她正踮脚看案板,辫子松了一截,发丝被风吹得贴在唇边,像个等糖吃的小孩。
他走过去,一句话没说,抬手就把自己那块肉塞进她筐里。
“哎?”老周一愣,“江队,这……这不合规矩啊,每人一份,您这……”
“我的,我给谁,谁吃。”江砚洲嗓音不高,却像冰面裂开一道缝,冷得人不敢接话。
慕晴低头看筐,好肉压着碎渣,像是贫瘠土里突然开出朵花。她抬头瞪他:“你干嘛?你自己不吃?”
“你吃。”他看着她,眼神直得像枪膛里的线,“我媳妇要吃好肉。”
周围人愣了三秒,随即炸了锅。
“哎哟喂!江队这是把媳妇供起来了!”
“一块肉都护得跟金疙瘩似的!”
“昨儿下雨住一块,今儿肉都让出去,这偏心偏到脚后跟了!”
有人起哄,有人笑,还有人小声嘀咕:“一个傻村姑,凭啥?”
慕晴脸热得发烫,伸手拽他袖子:“够了啊,别闹了,别人看着呢。”
他不动,反而低头看她,声音低了点:“昨儿你说赖上我,我就得让你赖得踏实。”
她心口一震,差点没站稳。
这话听着糙,可比什么情话都烫人。昨夜他背对着她护风,今早他当着全村人把最好的东西塞她手里——不是施舍,是宣告。
她咬了咬唇,忽然把筐往他那边挪了挪,低声道:“留点给你炖酸菜。”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
以前她总说“我只想躺平”,可现在,她居然主动想把“他的”东西分出去一点。不是被迫,是心甘情愿。
江砚洲低头看她,耳尖泛红,嘴角却翘了那么一丝。他没说话,伸手就把她耳边那缕乱发别了回去。
动作轻,却像盖了章。
人群还在笑,老周抽着烟,摇头嘀咕:“这年头,倒霉蛋转了运,连肉都分得比人强。”
话音未落,江砚洲忽然转头看他。
老周一哆嗦,烟袋差点掉地。
“老周。”江砚洲声音平平的,“去年我巡逻摔沟里,你笑我说‘犯冲的命,吃肉都塞牙’。”
老周干笑:“那……那不是说着玩嘛……”
“现在。”江砚洲指了指慕晴的筐,“我犯不犯冲,你说了不算。”
他顿了顿,搂着慕晴肩头往回走,声音不大,却传得老远:“她说算,才算。”
人群静了两秒,接着哄得更响。
“哎哟我天,江队开窍了!”
“这话能记进村史!”
“慕晴这丫头,真把霜刀郎化成春水了!”
慕晴被他搂着走,脸红得快冒烟,可脚步却轻快起来。她偷偷瞄他一眼:“你今儿胆儿挺肥啊,当着这么多人抢肉?”
“不是抢。”他纠正,“是给。”
“给就给呗,还非得说‘我媳妇要吃好肉’,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偏心?”
他侧头看她,眼神认真:“我不偏你,偏谁?”
她噎住,半晌才哼一声:“嘴突然这么甜,准没好事。”
“昨儿你说要走,我说追到天涯海角。”他声音低下来,“今儿分块肉,也算提前练手。”
她笑出声:“你这是把追媳妇当军事演练?”
“嗯。”他点头,“还得加练。”
两人走到村口,日头已经爬高。她筐里的肉被阳光照着,油光闪闪,像是镀了层金。
她忽然停下:“哎,你说……要是哪天我没穿这身蓝布衫,梳个时髦头,涂个口红站你面前,你还认得我吗?”
他看她,从头到脚扫一遍,又回到她眼睛。
“认得。”
“为啥?”
“因为偏心这事儿,只对你一个人干。”
她笑得直不起腰,差点把筐扔了。
他伸手扶了一把,顺势把她手攥进掌心。粗糙的指腹擦过她虎口的老茧,像在确认什么。
“走。”他说,“回家炖肉。”
“你真不吃?”
“吃。”
“吃啥?”
“吃你做的。”
她翻白眼:“油嘴滑舌,退伍军人不带这样的。”
“学的。”他低声道,“看你嘴欠,就学了点。”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人,居然在学她怼人?
正要回嘴,手腕上的银镯忽然一热。
她心里一动,悄悄往空间里扫了一眼。
田圃又扩了一圈,新土温润,正冒着细小的热气。几颗番茄苗已经冒头,绿得发亮。
她咧嘴笑了。
昨夜藤蔓爬墙,是空间在回应江砚洲的守护。
今早他当众偏心,是命运在回应她的嘴欠。
而空间的扩容,是给他们的甜,悄悄加了料。
她捏了捏他的手:“江砚洲。”
“嗯?”
“我要是哪天非得走,你真追?”
“真追。”
“追不到呢?”
“那就一直追,追到你回头看见我,还在原地。”
她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攥得更紧。
日头照在两人身上,影子拉得老长,从村口一直延伸到家门口,像两条线,终于拧成了一股。
她进屋放下筐,转身要摘围裙,却被他从背后抱住。
“干啥?”她挣扎,“松手,炖肉呢!”
“就一下。”他下巴搁她肩上,声音闷闷的,“让我抱会儿。”
她扭了扭:“抱这么紧,待会儿肉糊了,你吃糊的。”
“不糊。”他低声说,“有你在,啥都不糊。”
她笑出声,刚要回头怼他一句“肉麻当有趣”,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一声嚷:
“江队!公社通知,让你下午去开会!”
是民兵队的小李。
江砚洲身子一紧,松开她,转身要走。
她拽住他胳膊:“啥会?”
“不知道。”他眉头微锁,“临时通知。”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踮脚,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去吧。”她笑,“开完会早点回来,肉给你留着。”
他愣住,耳尖瞬间红透,像被火燎过。
她推他出门,挥挥手:“快去快回,暖炉不续费,过期作废!”
他站在门口,没动。
“看啥?”她叉腰,“还不走?”
他忽然上前一步,低头在她耳边说:“刚才那下,算预付。”
然后转身大步走了,背挺得笔直,像扛着全世界的光。
她站在门口,摸了摸发烫的脸,小声嘀咕:“这家伙……越来越会了啊……”
腕间的银镯温温的,像在笑。
她转身进屋,掀开锅盖,油星子“滋啦”一声蹦出来,砸在灶台上。
她拿铲子翻了翻肉,嘟囔:“带皮五花……得炖久点,不然他嚼不动……”
话没说完,院外又传来脚步声。
她抬头,锅铲还举着。
江砚洲站在门口,军装笔挺,手里拎着半只野兔。
“落下了。”他声音平平的,“晚上加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