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慕晴就把包袱往背上一甩,布条在肩头绕了两圈扎紧。江安被她用旧棉袄裹着抱在怀里,小脑袋还迷迷糊糊地蹭她脖颈。她一脚踢开屋门,冷风扑面,差点把她吹个趔趄。
“哎哟喂——”她咬牙稳住身子,“这风比赵干事的脸还冷!”
脚底下结了一层薄霜,她拎着尿布包侧身迈出去,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灶台凉着,炕也凉了,可她心里那团火没灭,反而越烧越旺。
“走啦!”她低头对江安说,“咱不去晒场跟大伯母显摆,咱直接去见真章的——你爹穿军装站岗的地方!”
她踩着冻硬的土路往前走,三里地到村口车站,走得腿肚子发酸。江安在她怀里哼唧两声,睁眼看了看天,又把脸埋进她衣服里。
“困了?忍着!”慕晴颠了他一下,“等上了车再睡,不然你娘我得把你当柴火扛一路。”
到了车站,天边刚透出点鱼肚白,候车棚底下蹲着七八个赶早的人。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把包袱护在身前,顺手摸了下腕上的银镯——冰凉,但踏实。
慢车来得晚,人却不少。喇叭一响,人群呼啦就往车门口涌。她抱着孩子被挤得直往后退,眼看车门就要关上,一个壮汉从后面猛地一撞,她踉跄几步,差点跪在地上。
“同志!讲点德行行不行!”她扭头吼了一句,可那人早就钻进车厢不见了。
正急着,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托起她的包袱塞进了车窗,紧接着又扶了她一把:“快上,别卡着孩子。”
她抬头一看,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绿军大衣,领子磨出了毛边,肩上挎着个帆布包,帽檐下露出半截疤痕。
“谢了啊。”她喘口气,抱着江安挤上去,在角落找到个空位坐下。
那人跟着上来,在她对面坐定,也不说话,只是冲她点了点头。
火车晃晃悠悠开起来,江安终于醒了,扭头看窗外飞逝的树影,小嘴咧开一笑,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笑啥?”慕晴拿帕子给他擦,“看见你爹的脚印了?”
对面男人忽然开口:“去部队探亲?”
她一愣,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看你包袱上缝的照片。”他笑了笑,“还是老式军装照,现在新兵都不这么拍了。”
慕晴低头一看,果然,江砚洲那张板正的脸露在外面,帽子戴得一丝不苟,眼神冷得能刮下霜来。
“嗐,这不是怕路上想他嘛。”她嘿嘿一笑,“再说,我儿子天天啃这张脸,不缝外面镇不住。”
男人乐了:“你男人哪个部队的?”
“北线民兵连,排长。”她说完补一句,“虽然倒霉了二十多年,但从我嫁过去那天起,他就走运了——枪不卡壳马不惊蹄,连馒头炸锅都能躲过去。”
男人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低声笑了:“那你可是他的福星。”
“那是。”她扬眉,“我不光能治霉运,还能治嘴笨。上次他写信,把‘想你们’写成‘想死你们’,我回信骂他咒自个儿短命,结果他下回写的就是‘每顿饭都多打半勺菜’——你看,教育有效果吧?”
男人笑得肩膀直抖,连声道:“有文化的家庭就是不一样。”
一路上倒也顺利。换乘县城大巴时,男人主动帮她拎行李下车,还提醒她别坐反方向。她嘴上道谢,手却悄悄把一颗蜜薯塞进了他帆布包的侧袋。
“这玩意儿甜,吃了心情好。”她若无其事地说。
男人没察觉,只点头应了声。
山路越走越窄,雪也开始飘下来。到了镇上最后一班通往驻地外围的班车前,司机摇下车窗:“前面路封了,大雪压断电线杆,车过不去。”
车上几个乘客立刻嚷起来,有人要退钱,有人骂天。
慕晴站在车门口,心一点点沉下去。五公里山路,背着娃,顶着风雪,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正盘算着要不要咬牙租辆驴车,旁边男人已经解开背包带子,从里面抽出一根结实的木棍递给她:“拿着,防滑。”
她怔住:“你不走了?”
“我到这儿就行。”他指了指岔道口的小村子,“家里老娘病了,得回去看看。”
她沉默几秒,忽然问:“同志,你以前也是当兵的吧?”
男人一顿,点点头。
“那你懂。”她把江安往上托了托,“我男人守在那边,一年到头不见人。我不去找他,谁去看他?他吃得好不好,棉裤厚不厚,有没有偷偷往鞋里塞报纸保暖——这些事儿,报告上可不会写。”
男人看着她,眼神慢慢变了,最后轻轻说了句:“他会知道你来了。当兵的,鼻子灵,心更灵。”
她咧嘴一笑:“那我得让他吓一跳。我准备了一路,就为这一刻——我要抱着娃站他岗哨前,大声喊‘江排长!你老婆孩子突击检查来了!’”
男人终于笑出声,挥挥手:“去吧,别让他站太久。”
雪越下越大,她握紧木棍,一步一滑地往前走。江安在她怀里缩成一团,小手紧紧抓着那张湿漉漉的照片。
走了约莫两里地,她从空间取出一条厚毯子裹住孩子,又给自己换了件看不见的加热棉衣。暖意从脊背升上来,驱散了些许寒气。
风卷着雪粒抽在脸上,像细砂纸打磨。她眯着眼往前望,终于在一片白茫茫中看见远处山坳里透出几点昏黄灯光。
铁门轮廓隐约可见,门口立着哨塔,红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安安!”她声音有点抖,“瞧见没?那就是你爹天天站岗的地儿!”
江安打了个哆嗦,却忽然抬起小脸,冲着前方咧嘴一笑,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