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码头的风里多了层凉意。陈轩站在“公平交易区”的牌坊下,看着工人给新搭的遮阳棚刷漆,红漆在阳光下泛着亮,映得他眼角的笑纹都暖了几分。联胜的摊子散了后,码头倒是安生了不少,渔民们不用再交保护费,海鲜的价格降了两成,连带着市区的水产市场都热闹了起来。
“轩哥,南边那片空地,张大爷想盖个冰库,说以后渔获不用再拉到市区冻了,能省不少运费。”老刀拿着张图纸跑过来,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他找了施工队,说要请你去奠基的时候剪彩。”
陈轩接过图纸,指尖划过“冰库”两个字——这是他去年就想办的事,只是那会儿联胜占着地盘,一直没机会。“让他找阿坤,手续我已经跟管委会打好招呼了,下周就能开工。”他顿了顿,“剪彩就免了,我这身份,不去添乱。”
老刀嘿嘿笑:“轩哥还是这么低调。对了,上午收到个包裹,从广东寄来的,没写寄件人,就写了‘给陈轩’。”
回到夜潮会所,陈轩拆开包裹,里面是个褪色的帆布包,包角磨得发亮,打开一看,是件洗得发白的海魂衫,还有一本泛黄的笔记本。看到海魂衫领口绣着的“轩”字,他的手指猛地顿住——这是阿力的东西。
阿力是他在孤儿院的发小,当年一起跑码头扛活,后来跟着船去了广东,说是要“闯番事业”,临走前把这件海魂衫留给陈轩,说“等我混出个人样就回来,到时候换我罩你”。可三年前突然断了联系,有人说他在广东跟人抢地盘被砍死了,有人说他卷了仇家的钱跑路了,陈轩派人找了半年,连根头发都没找到。
笔记本里记着些零碎的账目,最后一页画着个码头的草图,旁边写着“红树林码头,货在三号仓”。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的。
“阿力……”陈轩摩挲着笔记本的纸页,纸边缘已经起了毛,“你到底在哪?”
正愣神时,小马跑进来,手里拿着个快递单:“轩哥,查着了,包裹是从广东湛江寄来的,寄件人叫‘林叔’,地址是红树林码头的一个杂货铺。”
红树林码头……陈轩看着笔记本上的字,心里咯噔一下。“备车,去湛江。”
湛江的红树林码头比滨海的热闹得多,咸腥的风里混着橡胶和蔗糖的味道,大货轮进进出出,吊臂的轰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陈轩按着地址找到杂货铺时,一个戴着斗笠的老头正在补渔网,竹椅旁的收音机里唱着粤剧,咿咿呀呀的。
“请问,林叔在吗?”陈轩站在门口问。
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你是?”
“我叫陈轩,从滨海来,取一个包裹。”
老头放下渔网,往屋里喊:“阿力,出来吧,人来了。”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瘸着腿的男人走出来,右脸有道长长的疤,从眼角一直划到下巴,可那双眼睛,陈轩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阿力。
“轩……轩子?”阿力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拐杖“哐当”掉在地上,“你怎么来了?”
陈轩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袖管,喉咙像被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还是老头叹了口气:“三年前,阿力帮人运一批货到越南,被人黑吃黑,手被砍了,脸也被划了,差点死在海里,是我把他捞回来的。”
阿力捡起拐杖,低着头,声音闷得像打雷:“我没脸见你。当年跟你吹牛逼说要混出个人样,结果成了这副鬼样子……”
“说什么屁话。”陈轩一拳打在他肩上,力道不重,却带着劲,“活着比什么都强。”
杂货铺的小屋里,老头端来茶水,阿力才慢慢讲起往事。他当年跟着的船老大,其实是“广联帮”的人,专做走私橡胶的生意。三年前那批货里,藏着广联帮老大的账本,记录着他跟东南亚黑帮的交易,结果被内鬼捅了出去,两边火拼,阿力成了替罪羊,被砍了手,丢进海里喂鱼,幸亏被路过的林叔救了。
“那本笔记本……”陈轩问。
“是我偷偷藏的账本副本。”阿力从床底下拖出个铁盒,里面果然有本加密账本,“广联帮的老大现在想洗白,把码头的生意转给了他儿子,这账本是他最大的软肋。我不敢寄给别人,只能寄给你——我知道,你在滨海混得好,有能力保我。”
陈轩翻开账本,里面的记录触目惊心——不仅有走私交易,还有几起命案的线索,其中一桩,竟然和滨海五年前的“码头沉尸案”有关。当年一个渔民被发现沉在江里,警方查了半年没头绪,最后成了悬案。
“这案子……”
“是广联帮的人干的。”阿力咬着牙,“那渔民撞见他们在滨海码头卸军火,被灭口了。我也是偶然在账本上看到的,一直记着,就想有一天能报仇。”
陈轩合上账本,指尖冰凉。他忽然想起,那个渔民,是张大爷的亲弟弟。
“林叔,阿力,你们跟我回滨海。”陈轩站起身,“这账本,我有用。”
阿力愣住了:“回滨海?广联帮的人肯定在找我,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在湛江,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陈轩看着他,“回滨海,我护着你。而且,这账本里的事,不止是你的仇,也是滨海码头的仇。”
林叔叹了口气:“阿力,跟你兄弟走吧。你这三年,天天对着大海喊‘要回去’,现在机会来了。”
回到滨海时,已是三天后。陈轩把阿力和林叔安置在夜潮会所后面的小院里,离码头近,也方便照看。阿力的腿还没好利索,陈轩请了医生给他换药,看着他左袖管空荡荡的样子,心里总不是滋味。
“轩子,你别总盯着我看,搞得我浑身不自在。”阿力挠了挠头,“要不,我帮你看场子吧?我虽然少了只手,算账还是没问题的。”
陈轩笑了:“不急,先养伤。”他从抽屉里拿出沉尸案的卷宗,“张大爷的弟弟,当年是怎么被发现的?”
“在下游的芦苇荡里,被渔网缠住了。”阿力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记得那天雾特别大,码头的人都说,是水鬼把他拖走了……”
正说着,老刀跑进来,脸色发白:“轩哥,不好了!广联帮的人找到码头了,说要找一个‘瘸腿的疤脸男人’,还放话说,不交人,就砸了咱们的冰库!”
陈轩眼神一沉:“他们怎么找到的?”
“不知道,听说是有人通风报信,说看到阿力跟着你回来了。”老刀急道,“他们来了二十多号人,个个拿着砍刀,就在交易区门口堵着!”
阿力挣扎着要站起来:“轩子,我跟他们走,不能连累你……”
“坐下!”陈轩按住他,“你忘了当年在孤儿院,有人抢你馒头,是谁帮你揍回去的?”
阿力愣住了。
“那时候你说,‘轩子,以后我罩你’。”陈轩拿起外套,“现在,该我罩你了。”
交易区门口,广联帮的人正砸着刚搭好的冰库框架,木板碎了一地。为首的是个留着寸头的壮汉,胸口纹着条过肩龙,正是广联帮老大的儿子,人称“龙少”。
“陈轩!把人交出来!”龙少手里把玩着一把蝴蝶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别以为你在滨海有点名气就能护着他,得罪了我们广联帮,你这码头也别想混了!”
陈轩走到他面前,比他矮了半个头,气势却没输:“人在我这,你动不了。”
“找死!”龙少一刀划向陈轩的脸!
陈轩侧身避开,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拧!蝴蝶刀“哐当”落地,龙少疼得嗷嗷叫。
“你爹没教过你,到了别人的地盘,要守规矩?”陈轩的声音冷得像冰。
广联帮的人见状,举着砍刀就冲上来。阿坤带着兄弟们从两侧包抄过来,手里拿着钢管和渔网——渔民们的法子,用渔网缠住对方的腿,再用钢管招呼,比砍刀管用。
混乱中,阿力拄着拐杖从院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个汽油桶:“谁敢动我兄弟!我烧死你们!”
龙少见状,眼睛红了:“抓住那个瘸子!”
陈轩一脚踹开身边的打手,冲到阿力面前,把他护在身后:“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怎么没我的事!”阿力的眼泪掉了下来,“当年你护我,现在我护你!就算只剩一只手,我也能帮你挡刀子!”
就在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李队带着警察冲过来,手里拿着枪:“都给我住手!”
龙少的人见状,想跑,却被渔民们用渔网拦住了。李队走到陈轩面前,低声说:“账本我看了,沉尸案的凶手,果然是广联帮的人。这次,多谢你。”
陈轩没说话,只是拍了拍阿力的肩膀。阿力看着被警察押走的龙少,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轩子,你看,我们赢了。”
夕阳把码头染成了金红色,张大爷的“福顺号”正缓缓靠岸,渔获在甲板上堆成小山。陈轩望着那片熟悉的海面,忽然觉得,所谓兄弟,不是非要一起风光,而是在你瘸了腿、没了手,被全世界追着砍的时候,还能站出来说一句“我护你”。
夜潮会所的灯又亮了,阿力坐在吧台前,用仅有的右手学着算账,林叔在旁边给他打下手,老刀和小马在讨论冰库的工期,张大爷送来的鲅鱼在锅里炖得咕嘟响,香气漫了满屋子。
陈轩拿起酒瓶,给每个人都倒了点酒。酒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码头回荡了多年的承诺——不管走多远,不管跌得多惨,总有人在等你回来,给你留一盏灯,温一碗酒,告诉你:这里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