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晨雾还没散尽,陈轩的鱼摊已经支了起来。水箱里的海鱼是凌晨刚卸的货,鳞光闪闪,尾鳍还在轻轻摆动,带着一股子鲜活的劲儿。阿文正蹲在地上给鱼分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然心情不错——自从郑国强处理了那几个收保护费的小混混,码头的生意好了不少,连带着他们鱼摊的客流量都多了三成。
“轩哥,今天的鲈鱼特别肥,张大妈肯定得来抢两条。”阿文举着一条足有两斤重的海鲈鱼,兴冲冲地说。
陈轩正在检查渔网的磨损处,闻言抬头笑了笑:“那你可得给她留着,昨天她还念叨着要给孙子做松鼠鲈鱼。”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陈轩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郑国强。这几天,这位郑警官像是转了性,不再提着档案袋追问十五年前的旧事,反而时常穿着便衣来码头转悠,有时是帮渔民调解纠纷,有时是跟商户打听最近的治安,甚至昨天还帮着王大爷把搁浅的小渔船推回了水里。
“陈老板,早。”郑国强的声音里带着点清晨的凉意,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我妈熬的海鲜粥,给你带了点。”
陈轩挑眉看了他一眼。保温桶是普通的不锈钢款,边缘还磕掉了一块漆,透着股家常的烟火气。他接过保温桶放在摊上,指尖触到桶壁的温度,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似乎又消融了几分。“郑警官这是……改走亲民路线了?”
“谈不上。”郑国强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看着水箱里的鱼,“就是觉得码头的早饭太单调,我妈闲不住,总爱多做一份。”他忽然指着一条比目鱼,“这鱼怎么做最好吃?”
阿文在旁边乐了:“郑警官,这你可问对人了!轩哥做的清蒸比目鱼,那叫一个鲜!刺少肉嫩,老人小孩都爱吃!”
郑国强看向陈轩,眼里带着点揶揄:“没想到陈老板不仅会打架,厨艺还这么好。”
陈轩没接话,拿起刮鳞刀在比目鱼身上轻轻划了一下,刀刃精准地沿着鱼鳞的纹理切入,动作行云流水:“要一条?算我送的。”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郑国强也没推辞,看着陈轩处理鱼的手法,忽然开口,“昨天去看了孙志国儿子的竞赛辅导,那孩子挺像他爸,话不多,但脑子灵光,解题思路特别清晰。”
陈轩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麻烦郑警官多费心了。”
“分内之事。”郑国强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不过,他说想暑假来码头看看,说他爸总念叨这里的海。”
陈轩手里的刮鳞刀“啪”地一声落在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手背。他看着郑国强,对方的眼神坦荡,没有丝毫试探的意味。过了几秒,他才低声道:“想来就来,码头又不是什么禁地。”
郑国强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拎着处理好的比目鱼,转身朝着码头办公室的方向走去。那里昨天刚挂了块“警民联络点”的牌子,据说以后郑国强会每天抽两个小时在这里办公。
阿文看着郑国强的背影,凑到陈轩身边小声说:“轩哥,这郑警官……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陈轩瞥了他一眼,拿起渔网继续修补:“少管闲事,干活。”
阿文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埋头整理起鱼来。
上午的生意很忙,买鱼的人络绎不绝。张大妈果然来了,不仅买了鲈鱼,还拉着陈轩絮叨了半天孙志国小时候的糗事,说他总爱跟在陈轩身后,像个小尾巴,谁欺负陈轩他第一个冲上去,哪怕自己比对方矮一个头。
“那时候啊,志国总说,轩哥是码头最厉害的人,以后要跟你学本事,保护大家。”张大妈擦了擦眼角,“后来他胳膊伤了,学不了重活,每次看到你都躲着走,我知道他是觉得丢人……”
陈轩一边给大妈装鱼,一边听着,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这些事,他其实都记得。记得孙志国第一次跟人打架,是为了抢回被抢走的、他攒了三个月钱买的维修手册;记得孙志国受伤后,躲在仓库里偷偷哭,说自己成了废人,再也帮不了他;记得自己逼着孙志国搬走那天,孙志国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收拾行李,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码头一眼,那眼神里的不舍,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大妈,别想那么多了。”陈轩把鱼递给张大妈,“志国现在过得挺好,孩子也懂事。”
“好就好,好就好。”张大妈接过鱼,念叨着走了。
陈轩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他拿起旁边的保温桶,打开,里面的海鲜粥还温着,米粒熬得软烂,虾壳已经剥得干干净净,显然是用心做的。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鲜美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家的暖意。
就在这时,码头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陈轩抬头看去,只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围着一个渔民,不知道在争执什么。那渔民是个老实人,此刻脸涨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像是里面装着什么宝贝。
“轩哥,好像是来收地的。”阿文也看到了,脸色有些发白,“昨天就听说了,有开发商想把码头这边改成度假村,要把我们都赶走。”
陈轩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码头是他们这些渔民的根,要是没了码头,他们去哪讨生活?他放下保温桶,朝着人群走去。
“你们凭什么抢我的东西!”那渔民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我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你们不能拿!”
“拿你的破通知书?谁稀罕。”一个领头的西装男嗤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推渔民,“赶紧签字搬走,别耽误我们老板的大事,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住手!”陈轩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西装男们转过头,看到陈轩,脸色都变了变。显然,他们来之前做过功课,知道陈轩是码头的“主事人”。
“陈老板,我们是按规矩办事。”领头的西装男收敛了嚣张,却依旧带着倨傲,“这是政府批的文件,码头这块地要开发,你们这些商户,都得搬。”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到陈轩面前。
陈轩没看文件,只是盯着他:“按规矩?什么规矩?强抢民物,威胁恐吓也是规矩?”
“我们只是在执行公务。”西装男的语气硬了起来,“陈老板最好别插手,免得伤了和气。”
“和气?”陈轩笑了,笑容里带着冷意,“在码头这块地,还轮不到你们来谈和气。”他看向周围围拢过来的渔民和商户,“大家说,我们要不要搬?”
“不搬!”“这是我们的家,凭什么让我们搬!”“想拆码头,先踏过我们的尸体!”
群情激愤,渔民和商户们纷纷涌了上来,把西装男们围在中间。那些西装男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阵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陈轩,你别不识抬举!”领头的西装男色厉内荏地喊道,“我们老板可是……”
“不管你们老板是谁,在码头,就得守码头的规矩。”陈轩向前一步,眼神锐利如刀,“把东西还给大叔,然后,滚。”
西装男看着陈轩身后怒目而视的人群,又看了看陈轩那毫不退让的眼神,终于怂了,把帆布包扔给那渔民,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跑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那渔民握着失而复得的帆布包,激动地对陈轩说:“轩哥,谢谢你,谢谢你……”
“没事。”陈轩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陈轩回头,看到郑国强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察。显然,刚才的喧哗惊动了他们。
“郑警官来得正好。”一个商户连忙上前,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那些人太过分了,不仅要拆我们的码头,还抢人家的录取通知书!”
郑国强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陈轩:“他们有出示合法文件吗?”
陈轩点头:“出示了,但态度嚣张,还动手威胁。”
“我知道了。”郑国强拿出对讲机,沉声下令,“立刻调查码头区域的开发项目,核实相关文件的合法性,另外,查一下刚才那伙人的来历。”
“是!”对讲机里传来回应。
郑国强放下对讲机,看向周围的渔民和商户,语气缓和了一些:“大家放心,合法的权益,警方会保护。但如果有人敢暴力抗法,也一样会受到处罚。”他的目光在陈轩身上停顿了几秒,“陈老板,你刚才的处理方式,有点过激了。”
陈轩知道他指的是让人群围堵西装男的事,却没辩解:“我只是在保护我的人。”
郑国强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警察去调查情况了。
人群渐渐散去,码头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开发商敢来拆码头,背后肯定有人撑腰,接下来,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陈轩回到鱼摊,阿文忧心忡忡地说:“轩哥,这下麻烦了,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轩拿起保温桶,把剩下的海鲜粥一口气喝完,然后抹了抹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怕什么?十五年前那么难,我们都挺过来了,现在这点事,算什么?”他看了一眼郑国强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而且,这次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扛。”
阿文没明白他的意思,但看着陈轩笃定的眼神,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了。
下午,郑国强派人送来消息,说那个开发项目确实有政府批文,但程序上存在多处违规,目前已经暂停,相关部门正在调查。至于那伙西装男,是开发商雇的社会闲散人员,已经被带回警局问话了。
消息传来,码头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有人提议晚上一起聚聚,庆祝一下,陈轩没反对,让阿文去通知大家,就在码头的空地上摆几桌,费用他来出。
傍晚的时候,夕阳染红了海面,码头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桌椅,渔民们带来了刚捕捞的海鲜,商户们拿来了自家酿的酒,张大妈和几个妇女在临时搭起的灶台前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欢声笑语。
陈轩站在鱼摊前,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他知道,不管是十五年前的火拼,还是现在的开发风波,只要大家心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陈老板,不进来坐坐?”郑国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瓶啤酒。
陈轩接过啤酒,拉开拉环,喝了一口:“郑警官不回去陪你妈?”
“她让我多跟码头的人聊聊,说这里的人情味,比警局里的卷宗好闻。”郑国强笑了笑,看向热闹的人群,“其实,我小时候也住过码头附近,那时候的码头,跟现在一样热闹,我爸总带着我来吃海鲜烧烤……”
陈轩侧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少了平时的锐利,多了点烟火气。
“后来我爸去世了,我妈就带我搬走了。”郑国强喝了口啤酒,“我来这里当警察,一半是为了查清当年的案子,一半……也是想看看,像我爸一样守护码头的人,现在过得怎么样。”
陈轩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啤酒。海风吹过来,带着饭菜的香气,也带着两人之间悄然变化的气氛。
或许,有些博弈不需要分出胜负,有些和解也不必说出口。就像这码头的海浪,有涨有落,却始终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在这里生活的人们。
夜色渐深,码头的灯火亮了起来,映照着一张张笑脸。陈轩和郑国强站在鱼摊前,偶尔说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热闹。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开发商会不会再来,不知道十五年前的旧事会不会再被翻起,但至少此刻,他们都在为守护这片码头而努力,这就够了。
鱼摊的水箱里,最后一条海鱼还在游动,仿佛在见证着这码头的新故事,也守护着那些未曾远去的旧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