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养院
挪威北部的特罗姆瑟峡湾常年被冷雾笼罩,那些翻滚的白色水汽如同凝固的叹息,将海岸线与针叶林隔绝成一片与世隔绝的秘境。1927年深秋,我——艾丽斯·索恩,一名刚从伦敦医学院毕业的年轻护士,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这片土地。我受雇于峡湾深处的“北境康复疗养院”,据说那里专门收治精神受创的贵族与学者,而我之所以愿意远离繁华都市来到这里,除了高薪,更多是因为那份在招聘启事上特意标注的“绝对安静的工作环境”。
疗养院的建筑风格诡异得不合时宜。它并非北欧常见的木质结构,而是一座用深灰色花岗岩砌成的庞大古堡,尖顶刺破低垂的云层,窗户如同黑洞般嵌在厚重的墙壁上。马车在泥泞的小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后,终于停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大门两侧的石狮子早已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它们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雾中,仿佛在无声地警告来访者。
接待我的是疗养院的院长,赫尔曼·沃格尔博士。他是个身材高大的德国人,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黑色的燕尾服上总是沾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灰尘。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我的时候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让我莫名地感到不安。“索恩小姐,欢迎来到北境。”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在这里,你需要记住三条规则:第一,永远不要在午夜后离开护士站;第二,不要回应任何来自东翼走廊的呼唤;第三,绝对不能打开顶楼的铁门。”
我点头应允,心中却充满了疑惑。东翼走廊和顶楼究竟藏着什么?但看着博士严肃的神情,我终究没敢多问。
疗养院的护士宿舍在主楼西侧,是一间狭小但整洁的房间。窗外就是茂密的针叶林,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如同呜咽,混合着峡湾潮水的拍岸声,构成了一曲永不停歇的诡异乐章。我的第一个夜班从晚上十点开始,护士站设在主楼大厅的角落,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空荡荡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将阴影拉得很长,那些阴影在墙壁上扭曲、蠕动,像是有生命的怪物。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从大厅的座钟里传来,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建筑里回荡。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哭泣声顺着走廊飘了过来。那声音纤细而悲伤,带着一种穿透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悯。我想起沃格尔博士的警告,握紧了手中的记录册,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但那哭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护士站的门外。
“有人吗?请帮帮我。”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颤抖,充满了绝望。
我站起身,走到门边,手指已经触碰到了门把手。就在这时,博士的警告再次在脑海中响起,我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不止。“对不起,我不能开门。”我对着门外喊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门外的哭声停顿了片刻,随后变成了一阵尖锐的冷笑。那笑声刺耳而诡异,不似人类所能发出,听得我浑身汗毛倒竖。紧接着,脚步声缓缓远去,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我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护士服。
接下来的几天,相安无事。我逐渐熟悉了疗养院的工作流程,也认识了其他几位护士和护工。护工中有一个名叫埃里克的挪威老人,他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他告诉我,东翼走廊在十年前就已经封闭,据说那里曾经发生过一起严重的事故,几名病人和护士离奇失踪,从此之后,每当午夜时分,就会有人听到东翼传来奇怪的声音。
“那顶楼呢?”我忍不住问道。
埃里克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顶楼是沃格尔博士的私人区域,从来没有人进去过。有人说,博士在里面进行着不为人知的实验,还有人说,顶楼关押着一个极其恐怖的怪物。”
他的话让我不寒而栗,但同时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开始留意沃格尔博士的行踪,发现他每天都会在下午三点准时前往顶楼,并且会在里面待上两个小时。每次他从顶楼下来时,脸色都会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神也变得更加诡异。
一周后的一个雨夜,我正在护士站整理病历,突然听到东翼走廊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声。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重物敲打房门,沉闷而有力,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我吓得浑身发抖,想要按下警报器,却发现警报器不知何时已经失灵了。
撞击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房门。我蜷缩在护士站的角落,双手紧紧地抱住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紧接着,护士站的门被缓缓推开。
我以为是沃格尔博士或者其他护士,抬头一看,却看到了一个让我毕生难忘的景象。门口站着一个“人”,但它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它的身体扭曲变形,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色,双眼是两个漆黑的空洞,嘴角咧开到耳际,露出尖利的獠牙。它的手上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手术刀,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护士服,显然,它曾经也是这里的护士。
我吓得魂飞魄散,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怪物一步步向我逼近,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扑面而来。就在它的手术刀即将刺向我的时候,一道手电筒的光束射了过来,照在怪物的身上。
“快离开她!”沃格尔博士的声音响起,他手中拿着一把银质十字架,表情严肃地站在走廊里。
怪物看到十字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冒烟,像是被火焰灼烧一般。它转身想要逃跑,却被沃格尔博士掷出的银质匕首刺穿了心脏。怪物倒在地上,身体逐渐化为一滩黑色的黏液,消失在地板的缝隙中。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沃格尔博士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温水:“索恩小姐,你没事吧?”
“那是什么?”我颤抖着问道。
沃格尔博士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情:“那是‘实验体七号’,十年前,我在这里进行一项关于精神力量的研究,想要治愈那些被噩梦困扰的病人。但我没想到,实验出现了意外,病人的精神力量失控,转化成了一种邪恶的实体,也就是你刚才看到的怪物。”
“东翼走廊的失踪案,也是它们干的?”
沃格尔博士点了点头:“是的。那些怪物以人类的恐惧为食,午夜之后,它们就会从东翼的密室里出来,寻找猎物。我之所以封闭东翼,就是为了阻止它们扩散。而顶楼,是我研究克制它们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不销毁它们?”
“我做不到。”沃格尔博士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它们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我只能用银器和十字架暂时压制它们,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从那天起,我开始协助沃格尔博士进行研究。我发现,那些怪物其实是病人的负面情绪具象化的产物,他们的恐惧、悲伤、愤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这种邪恶的存在。而沃格尔博士的研究,就是想要找到一种方法,将这些负面情绪净化,让病人恢复正常。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随着研究的深入,我发现沃格尔博士的行为越来越诡异。他开始频繁地前往东翼的密室,并且不再允许我跟随。有一次,我偷偷地跟在他身后,发现他竟然在给那些怪物喂食——喂食的对象,是疗养院的病人。
我感到一阵恶寒,原来沃格尔博士所谓的研究,竟然是用病人的生命来喂养怪物,以此来观察它们的变化。我想要阻止他,却被他发现了。
“索恩小姐,你不该来这里。”沃格尔博士的眼神变得冰冷,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温和,“这些病人都是自愿的,他们想要为科学献身。”
“自愿?”我愤怒地喊道,“他们都是精神病人,根本没有判断能力!你这是在谋杀!”
“闭嘴!”沃格尔博士怒吼道,“你根本不懂我的研究有多重要!只要我成功了,就可以治愈世界上所有的精神疾病,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
就在这时,密室里的怪物们似乎被我们的争吵声激怒了,它们发出一阵刺耳的咆哮,撞击着密室的铁门。铁门开始变形,随时都有可能被冲破。
沃格尔博士脸色大变,他想要拿出十字架,却发现十字架不知何时已经断裂。“不!”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
铁门被撞开,数十个怪物蜂拥而出,它们的体型比之前我见到的那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它们扑向沃格尔博士,瞬间将他吞噬。
我吓得转身就跑,沿着走廊拼命地奔跑。怪物们在身后紧追不舍,它们的咆哮声和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我知道,我必须逃离这里,否则就会成为它们的下一个猎物。
我跑到了疗养院的大门前,想要打开铁门,却发现铁门已经被锁住了。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埃里克,他正拿着一把斧头,站在大门旁边。“索恩小姐,快跟我来!”他喊道。
我跟着埃里克,沿着一条秘密通道,逃到了峡湾边。那里停着一艘小船,埃里克告诉我,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一旦疗养院发生意外,就可以乘坐这艘小船逃离。
我们登上小船,埃里克奋力地划着桨。小船在雾中缓缓前行,身后传来了怪物们凄厉的咆哮声和疗养院倒塌的巨响。我回头望去,只见那座庞大的古堡在雾中逐渐崩塌,化为一片废墟。
三天后,我们抵达了特罗姆瑟市。我向当地的警方报案,讲述了疗养院发生的一切。但警方在调查后,却告诉我们,北境康复疗养院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废弃,从来没有任何人在那里工作过。
我和埃里克都感到难以置信,难道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但我手上的伤疤,还有那段刻骨铭心的恐惧,都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后来,我离开了挪威,回到了伦敦。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雾中的疗养院,忘不了那些恐怖的怪物,更忘不了沃格尔博士那双充满疯狂的眼睛。我时常会在梦中回到那个地方,被那些怪物追逐,惊醒时总是浑身冷汗。
多年以后,我偶然在一本旧杂志上看到了一篇关于北境康复疗养院的报道。报道中说,沃格尔博士确实在那里进行过精神力量的研究,但在十年前的一场实验事故中,他和所有的病人、护士都离奇失踪了,疗养院也因此被废弃。报道的最后,附着一张沃格尔博士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眼神温和,笑容慈祥,完全没有我记忆中的疯狂。
我看着照片,心中充满了疑惑。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沃格尔博士?那些怪物真的是实验事故的产物吗?还是说,那座雾中的疗养院本身就是一个通往地狱的入口?
直到现在,每当我听到雾声,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恐怖的地方。我知道,那些怪物并没有消失,它们可能还隐藏在峡湾的雾中,等待着下一个猎物。而北境康复疗养院的秘密,也如同那片永不消散的雾,永远地笼罩在我的心头,成为了我一生中无法摆脱的梦魇。
如今,我已经年老体衰,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但我还是决定写下这段经历,告诫那些好奇心过剩的人,不要轻易踏入那些被遗忘的秘境,因为在那些地方,可能隐藏着你无法想象的恐怖。有些秘密,注定要永远被埋葬在雾中,一旦被揭开,就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雾,又开始弥漫了。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些熟悉的咆哮声,感受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或许,它们已经找到了我,或许,我终究还是逃不掉。但我并不后悔写下这段经历,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也是对那些逝去灵魂的一种告慰。
愿上帝保佑,不要再有人重蹈我们的覆辙。愿那片雾中的疗养院,永远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不再有人提及,不再有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