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陆文刚走出回廊,便被人拦下。
“陆少爷,大帅让您去书房一趟。”一名亲兵面无表情地说道。
陆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时言院落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
夜色渐深,时言换了一身素色长衫,悄然离开陆府。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思索着如何在这乱世中谋一条生路。没钱、没权、没人脉,想救出母亲和妹妹,简直难如登天。
“先挣点钱吧……”他低声自语。
可民国初年,工作哪有那么好找?工厂招工要熟人引荐,商铺跑堂要保人作保,就连拉黄包车都要先交押金。
时言走了一路,问了一路,最终只能站在街角,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轻轻叹了口气。
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声,时言这才想起自己晚饭时因紧张陆文的骚扰而食不下咽。
路边一个卖生煎包的小摊冒着腾腾热气,香气勾得他胃部一阵紧缩。
“老板,来一份。”时言掏出几个铜板,接过油纸包着的生煎。
就在这时,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时言低头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小乞丐,瘦得颧骨突出,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生煎包。
“先生。”小男孩声音细若蚊呐,另一只手紧抓着破烂的衣襟,“我两天没吃东西了……”
时言叹了口气。在这乱世,这样的流浪儿比比皆是。他蹲下身,将剩下的生煎包全部递给男孩:“吃吧。”
男孩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颤抖着接过食物,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连道谢都含糊不清。
时言摸了摸口袋,又去买了一份,外加一碗热豆浆。
“慢点吃,别噎着。”他将豆浆递给男孩,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地啜饮,喉头突然发紧。
这孩子的年纪,本该和妹妹一样在学堂读书,而不是流落街头乞讨。
“谢谢先生!”男孩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用袖子擦了擦嘴,突然压低声音,“先生是好人,我告诉您个秘密——”
他指向西面一条暗巷,“那边最近总有穿军装的人进出,搬一些铁箱子,我兄弟说看见他们往箱子里装枪。”
时言眉头一皱,正想细问,男孩却像受惊的兔子般跑开了,消失在人群之中。他摇摇头,转身准备继续寻找工作机会。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西面传来,紧接着是人们的尖叫。
时言猛地回头,只见远处腾起一团橘红色火球,黑烟滚滚上升。
正是男孩指的方向。
本能快过思考,时言已经朝爆炸地点奔去。越靠近,混乱越甚。
人们哭喊着从着火的三层砖楼中逃出,有人满脸是血,有人抱着哭泣的孩子。火势尚未完全蔓延,但浓烟已经从二楼窗口涌出。
“里面还有人!救命啊!”一个妇人瘫坐在街上,指着三楼窗户,那里隐约可见几个人影在拍打玻璃。
时言环顾四周,救援尚未赶到。他扯下领巾浸入路边的水桶,捂住口鼻,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浓烟滚滚的楼道。
热浪扑面而来,时言弯腰低行,凭借记忆向三楼摸去。
二楼转角处,一位老人瘫倒在楼梯上,已经半昏迷。
时言咬牙将人背起,跌跌撞撞地送到楼外安全处,又立刻折返。
与此同时,陆砚舟正带人埋伏在附近。
他接到线报,说今晚有人在这栋楼里交易一批新式火药,可没想到刚到现场,楼就炸了!
“少帅,嫌疑人跑了!”副官急匆匆跑来报告。
陆砚舟脸色阴沉:“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转头看向火场,浓烟中不断有人跌跌撞撞地逃出来,可火势越来越大,二楼已经塌了一半。
“先救人!”陆砚舟厉声命令,自己率先冲了进去。
……
刚救完一个人,时言又折返,用湿布捂着口鼻,在浓烟中摸索着前进。
一楼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他隐约听到二楼有孩子的哭声,二话不说就踩着摇摇欲坠的楼梯冲了上去。
“还有人吗?!”他高声喊道。
“救、救命……”微弱的呼救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时言踹开一扇门,发现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被倒下的柜子压住了腿,正哭得满脸是泪。
“别怕!”他奋力搬开柜子,一把抱起孩子,“抱紧我!”
火舌已经舔上了楼梯,时言用身体护住女孩,咬牙冲了下去。刚到一楼,头顶的横梁就“咔嚓”一声砸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向前一扑。
“砰!”
两人重重摔在门外空地上,堪堪避开了倒塌的房梁。
“出来了!出来了!”围观的人群欢呼起来。
时言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灼痛的喉咙,每一次都带出血腥气。
怀里的小女孩还在惊恐地大哭,他挣扎着想查看她是否受伤,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一双穿着笔挺军裤、沾满泥泞和灰烬的军靴停在他面前。
紧接着,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大手伸了过来,动作沉稳而有力地将他怀里哭闹的孩子接了过去。
“孩子给我。”声音低沉冷冽,如同冰泉撞击玉石,在这嘈杂混乱的火场边缘异常清晰。
时言费力地抬眼。火光跳跃中,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撞入眼帘。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紧抿的薄唇,军帽的帽檐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嘶哑着开口:“她腿可能压伤了。”
陆砚舟没有看他,只略一点头,抱着仍在抽噎的女孩,转身快步走向几个刚刚挤过来的穿白大褂的医生。
“快看看!”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看着孩子被小心地接过,医生迅速检查,时言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这一松,强撑的意志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铺天盖地的疲惫和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的光亮迅速被浓稠的黑暗吞噬,耳边的喧嚣也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软软地向一侧栽倒。
没有预想中摔在冰冷石板上的疼痛。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他。
“小心。”
陆砚舟的声音低沉冷冽,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的手稳稳地托着时言的手臂,却刻意隔着衣袖,没有直接触碰皮肤,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时言缓过劲来,轻声道谢:“多谢。”
“医生!”陆砚舟回头喊道,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烟灰和汗水模糊了五官,但那双眼睛……陆砚舟确信自己见过。
军医匆匆赶来,为时言检查后表示主要是吸入性损伤和轻微烫伤,需要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