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只有更漏滴水声。一滴,两滴,像是生命在流逝。
突然烦躁起来,他抓起药碗重重搁在案上。瓷碗碰撞声惊动了门外守夜的御医,老头连滚带爬地进来,却被他阴鸷的眼神钉在原地。
“你说他会醒。”沈云烬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若是诓骗本王……”
“微臣不敢!”御医扑通跪下,“世子脉象已趋平稳,按理说……”
“按理说?”他垂眸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唇角忽地挑起个极淡的弧度,眼底寒芒翻涌,“本王不要按理说!治不好他,你们统统陪葬!”
吼完这句话,他自己先愣住了。什么时候开始,一个臣子的生死能牵动他情绪至此?
御医连滚带爬地退下后,他颓然坐回榻边,鬼使神差地俯身,将耳朵贴在对方胸前。还好,心跳虽弱,但很规律。
这个姿势让他闻到时言身上混杂着血腥味的沉香气。不同于宫中常用的龙涎香,这是镇国公府特制的香料,带着北境雪松的凛冽。
秋狝初见,青年拉弓手抖,箭矢偏飞惊走白鹿。看他耳尖泛红、手足无措的模样,他覆上他发颤的手背,贴着耳畔低声纠正:“沉肩,稳腕。”
秋风吹得落叶打着旋儿,在两人身侧纷飞。箭矢离弦,“咚”地钉入树干,青年倏然回首,他眉眼弯弯,笑容肆意张扬。
当时他只想折断这份耀眼。
“水……”
微弱的呻吟惊得沈云烬差点跳起来。时言的睫毛在剧烈颤动,干裂的唇间漏出模糊的字眼。
沈云烬手忙脚乱地去够水杯,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大半。
“慢点喝。”他托起时言的后颈,动作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柔。
温水润过唇舌,时言的眼睛终于睁开一条缝。漆黑的瞳仁涣散了片刻,突然聚焦在沈云烬脸上,随即剧烈收缩。
“殿下。”他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剧痛击倒,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沈云烬按住他,声音僵硬得不像自己的,“别动,伤口会裂。”
时言却执拗地摇头,用完好那只手撑着床榻,硬是挪到地上跪下:“臣万死,未能护殿下周全。”
沈云烬胸口突然涌上一股无名火。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惦记着这些虚礼?
他粗暴地把人拽起来,却在听到时言压抑的痛呼时松了力道,变成小心翼翼的环抱。
“闭嘴。”他把时言按回榻上,手指拂过对方汗湿的额发,“你做得……很好。”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时言诧异地抬眼,正对上沈云烬来不及掩饰的关切目光。两人同时怔住,一种微妙的氛围在药香弥漫的室内蔓延。
沈云烬率先移开视线,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盒:“南诏进贡的金疮药。”
语气又恢复往日的冷淡,“别多想,只是你还有用。”
时言垂下眼睫:“臣明白。”
他乖顺地解开衣带,露出包扎的白布。
沈云烬接过御医的工作,动作生疏却异常专注。当揭开最后一层纱布时,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伤口比想象的更狰狞。
“忍着。”沈云烬挖出药膏,指尖触及滚烫的皮肤时微微一颤。
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时言咬破了下唇。
沈云烬下意识伸手去擦那缕血丝,却在碰到对方嘴唇时如遭电击。太软了,和他想象中一样软。这个认知让他耳根发烫,匆忙收回手。
“殿下。”时言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太子虽废,但其党羽尚在。臣担心……”
“你担心自己?”沈云烬侧过脸,轻笑出声,“放心,既为我挡过刀,这条命就归我管。”
“臣是担心殿下。”时言直视他的眼睛,幽幽叹了一句,“近日切勿独行,膳食需验毒,最好调王将军入宫护卫……”
闻言,沈云烬神情茫然了片刻。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第一反应竟是担心他的安危?一种陌生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让他几乎招架不住。
“多事。”他硬邦邦地回道,却把最厚的貂绒毯盖在了时言身上。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谋士周晏不顾禁令闯进来:“殿下!陛下急召!淑贵妃娘娘也……”
沈云烬霍然起身,衣袖却被拉住。时言冰凉的手颤巍巍拽住他衣角,指尖绵软无力,却固执得不肯松开,“殿下小心,可能是调虎离山。”
这一刻沈云烬真想剖开这人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自己都要死不活了,还想着这些?
但他只是轻轻掰开那几根手指,难得耐心地解释:“父皇昨日就知你醒了,若要灭口不会等到现在。”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待着别动,我很快回来。”
这句话说得太自然,自然到沈云烬自己都没察觉,他用了“我”而不是“本王”。
穿过长廊时,周晏低声道:“殿下对世子是否过于亲近了?朝中已有议论。”
沈云烬脚步不停:“不过是个有用的棋子。”
“可棋子不该知道太多。”周晏意有所指,“比如那枚玉佩的真正用意。”
“周晏。”沈云烬突然驻足,眼神冷得吓人,“你跟着我几年了?”
谋士立刻跪下:“十二年。”
“那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沈云烬俯身,在对方耳边轻声道,“他的命是我的。听懂了吗?”
太和殿前,沈云烬整了整衣冠。
“九殿下?”太监轻声催促,“陛下等着呢。”
沈云烬深吸一口气,迈入殿门。无论父皇和淑妃有什么谋划,他现在有了必须全身而退的理由,太医院里那个傻子还等着他回去呢。
想到这里,他冷峻的面容上不自觉地浮现一丝笑意,惊得两旁宫人险些打翻茶杯。
“儿臣参见父皇。”沈云烬恭敬行礼,眼角余光扫过殿内。
与上次不同,这次皇帝身旁站着淑贵妃,正用团扇半掩着面容,只露出一双含笑的杏眼。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闻言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喜怒:“起来吧。”
“云烬,”皇帝终于放下朱笔,抬眼看他,“淑贵妃告诉朕一件有趣的事。”
沈云烬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是何事让父皇和贵妃娘娘如此挂心?”
淑贵妃轻笑一声,“九殿下何必装糊涂?本宫得到密报,季世子杀了朝廷命官,还……”她顿了顿,“取他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