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气息混杂着草木的清香,钻入时言的鼻腔。他被顾宴修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剑尖抵着少年单薄的胸口,只要再往前送一寸,就能结束这个树妖的生命。
时言似乎放弃了徒劳的挣扎,他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刺痛并未传来。
他疑惑地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生理性的泪珠。映入眼帘的,是顾宴修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
而顾宴修的目光,竟不受控制地胶着在了时言的脸上。
少年苍白的面容沾着泥土和透明的树液,却无损那份惊人的纯净与精致。
那双眼睛,在恐惧的泪水浸润下,如同被山泉洗过的琉璃,清澈见底,盛满了无辜和茫然,没有半分妖邪该有的戾气。
这样一张脸,简直像是被风雨摧残过的梨花,脆弱得让人……让人下不去手。
顾宴修的心神,竟被这张脸短暂地攫住了。
他见过无数妖物,或狰狞,或魅惑,却从未见过这样纯粹、这样惹人怜惜的。握剑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一分力道。
就是这片刻的迟疑,给了时言可乘之机。
就是现在!
时言体内残存的妖力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猛然爆发。
他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巧妙一旋,竟瞬间挣脱了顾宴修的钳制。
同时腰肢发力,借着对方片刻失神的空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顶、一翻。
“唔!”顾宴修猝不及防,重心瞬间失衡。
天旋地转间,两人的位置骤然颠倒。时言竟成功地将高大强壮的捉妖师反压在了身下。他自己也因脱力和惯性,整个身体都扑在了顾宴修坚实的胸膛上。
“你?”
顾宴修瞳孔骤缩,显然没料到这看似奄奄一息的小妖怪还有这般力气。
他正想反击,然而,就在他抬头欲起的刹那,因为时言正扑压下来,两人的脸距离本就极近。
混乱之中,顾宴修抬起的下颌,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时言因惊魂未定而微微低垂的脸颊。
两片微凉的、带着清冽梨花气息的柔软,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严丝合缝地贴在了顾宴修紧抿的薄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顾宴修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唇上传来的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还带着一丝草木特有的清甜。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与人有过这般亲近,更别说是和一个妖物。
时言也愣住了。作为刚化形的树妖,他根本不懂人类这些亲密举动代表什么。
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捉妖师的唇很凉,像清晨的露水,让他想起自己还是梨树时,那些挂在花瓣上的晶莹水珠。
这意外的亲吻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但对顾宴修而言却如同过了千年。
等他回过神来,暴怒瞬间淹没了理智。他猛地别开脸,眼中杀意暴涨:“找死!”
时言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就在顾宴修别脸的瞬间,他藏在身后的手指突然化作一根尖锐的梨树枝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顾宴修的肩膀。
“噗嗤……”
枝条入肉的闷响和顾宴修的闷哼同时响起。
鲜红的血液立刻从玄色衣衫下渗出,而时言自己的枝条尖端也被染红——那是顾宴修的血。
但时言的动作还没结束。他忍着剧痛,快速收回枝条,又在自己的掌心划开一道口子,透明的树液立刻涌出。
在顾宴修还没反应过来前,他将沾着两人血液的枝条紧紧按在自己流血的手心,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念动繁复的妖语咒文。
一道诡异的金光从两人伤口接触处爆发,瞬间化作无数细小的符文,如同活物般钻入顾宴修的伤口,又顺着血脉流向全身。
“你对我做了什么?!”
顾宴修暴怒地推开时言,捂着肩膀的伤口踉跄站起。
他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正在体内流窜,所过之处如同被烈火灼烧。
时言被推得滚出老远,虚弱地趴在地上喘息,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成功了!主仆契约已成!
时言:小八干得漂亮~
这方法还是系统告诉他的,要不然短时间内他还难以应付顾宴修。
此时的顾宴修惊怒交加,想也不想,抬脚就狠狠踹向时言的腰腹,他要让这小妖知道算计他的代价。
然而,脚还未触及时言的身体,顾宴修自己腰腹侧面猛地传来一阵被重击般的剧痛。
他闷哼一声,攻势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完好无损的衣袍下传来剧痛的位置。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蜷缩在地上的时言。
只见那树妖少年正捂着腰腹,痛苦地蜷缩起来,透明的树液正从他指缝间渗出。位置和他感受到剧痛的位置,分毫不差。
电光火石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顾宴修,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同……伤……契?主仆契约?!”
顾宴修气得浑身发抖。他堂堂捉妖师,居然被一个小树妖算计了。而且是以那种……那种羞耻的方式。
想到刚才那个意外的吻,他耳根不自觉地发烫,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怒火掩盖。
“解、开。”
他一字一顿地命令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时言捂着腰腹,疼得小脸皱成一团,额上冷汗涔涔。
但看到顾宴修那副气急败坏、恨不得生吞了他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强忍着痛,努力抬起头,对着顾宴修眨了眨那双依旧水润无辜的大眼睛,小嘴微张,发出几个无意义的、嘶哑的“啊……啊……”声,脸上写满了“好痛”、“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呀”的茫然与委屈。
那神情,简直比最纯洁的白纸还要无辜,仿佛刚才那个果断狠辣、结下主仆契约的妖怪根本不是他一样。
顾宴修看着时言这炉火纯青的表演,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颠倒黑白的妖物,偏偏他还真拿对方没办法。
顾宴修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掐死时言的冲动。
他从腰间取出一根特制的绳索,那是专门用来束缚妖物的捆妖索,三下五除二将时言绑了个结实,然后像扛麻袋一样将人甩到肩上。
“不说?很好。”他冷冷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时言被倒挂在顾宴修肩上,胃部被顶得生疼。但他却悄悄松了口气,至少,活下来了。
而且有了这个契约,顾宴修再生气也不敢真的伤害他。
至于解契的方法?时言在心里偷笑。他才不会告诉这个凶巴巴的捉妖师,主仆契约一旦结成,除非主人自愿解除,否则至死方休。
不过看顾宴修那黑如锅底的脸色,时言决定还是先装傻比较好。
于是他继续摆出那副天真无辜的表情,甚至还歪了歪头,像是不明白顾宴修为什么这么生气。
顾宴修看着时言这副模样,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他发誓,等找到解契的方法,一定要把这黑心的小树妖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