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液体顺着衣襟蜿蜒而下,喉间腥甜翻涌,他想呼救,却只咳出几缕血沫,最终重重栽倒,额头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此时的墨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嘴角噙着笑,手里举着刚买到的,想象着言言咬下第一口时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循声望去,只见刚刚还好好的时言倒在一片血泊中。
脚下的地面仿佛在摇晃,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挤开四散奔逃的人群。
“不!”
墨衍扑倒在地,颤抖的双手紧紧环住时言瘫软的身躯,温热的血不断涌出,浸透了他的裤管,也染红了他的掌心。
“别睡,我们马上去医院,你坚持住。”颤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混着咸涩的眼泪滚落。
“来不及了……”
怀里的人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得仿佛风中随时消散的残叶。
“衍哥,别哭啊。”他抬起手,想要擦拭他脸上的泪水,可那只手虚弱得连半寸都抬不起来,最终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墨衍把他的手重新握在掌心,贴在自己脸上,泣不成声:“我不哭,我不哭……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可不行。”时言艰难地扯出一抹微笑,眼神却愈发涣散:“我很坏的,我要你为我守一辈子活寡,你,不……不许拒绝……”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墨衍拼命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几近崩溃:“但是你能不能别丢下我,求你,求你了……”
他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天真地妄想着这样就能留住他。
可回应他的,只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他的手在他掌心渐渐变得冰凉,而他依然紧紧抱着他,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墨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答应你”,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无尽的抽泣。
游乐园的彩灯依旧绚丽多彩,可他的世界,却永远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林喻和医生赶过来时,就看到这个场景。
他上前,小心去拉墨衍僵直的手,“先起来好吗?”
可眼前的人像是听不见他的话,就死死抱着时言不松手。
他也没哭,甚至还笑了笑,不过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又不乖了,总偷偷睡着不理我。”
“你不是想吃吗?你看,我买回来了。”
说完,他终于动弹,慌忙捡起掉在地上的,递到时言面前,“你起来看,快起来啊!”
蓬松的早已被压扁,还沾染着许些血迹和尘土。
昔日叱咤商界的墨总,此刻跌坐在血泊中,脸上泪痕交错。
他发丝凌乱地垂在额前,衣服沾满鲜血,哪里还有半点叱咤风云的气势,分明只是个失去至爱的可怜人。
“墨衍,你清醒一点,他已经死了!”
看到他这样,林喻有些无奈,他使劲晃了晃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墨衍,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可他依旧死死抱着逐渐僵硬的尸体,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林喻只好给他打了一针麻醉,随后让人帮忙把两人抬上救护车。
等到墨衍再醒过来时,日子已经过了几天。
“你醒了?”林喻上前扶他坐起来,然后又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他已经退烧后才放心。
“时言呢?他在哪儿?”
墨衍把周围看了一遍都没找到时言,他挣扎着爬下床,想往外走。
“他已经死了。”林喻心有不忍,他别过脸,不敢直视墨衍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可能,他刚刚还在等我回去呢,他怎么可能死。”
“墨衍,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我冷静不了!”
“对了,你不是很厉害的医生吗?”墨衍死死拽住他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林喻,你救救他好不好?我求你了……”
“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了,墨衍,他已经下葬了,你也放过你自己吧。”
话音落下,刚刚还紧紧拉住他的人便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狼狈地摔倒在地。
“若你还想见他,就去兰溪陵园。”
扔下这句话,林喻便走了。
毕竟纵使他想帮他,也是有心无力,这一切都得靠墨衍自己走出来。
*
兰溪陵园。
风卷着枯叶擦过墓碑,墨衍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石板上,颤抖的手抚过碑面,指腹反复摩挲着照片,哪怕皮肤被磨到发红也浑然不觉。
“五月到了,今年的荔枝又熟了,我们一起去摘好不好?”
来看他之前,墨衍特地去了那片为时言栽种的荔枝园一趟。
“你最馋这口,快尝尝。”
他剥开饱满的荔枝,将果肉递到碑前,荔枝汁顺着指尖滴落,在碑前洇出浅色的痕迹。
风裹着熟透的甜香掠过鼻尖,他猛然攥住碑角,指甲深深掐在冰冷的石面上:“怎么不张嘴?是不是嫌我剥得太慢?”
颤抖的手又剥开一颗,果肉碎在掌心,“你尝一尝,真的很甜的。”
荔枝熟了,想等的人却不在了。
时言,你个小骗子,说话不算话。
泪水砸在荔枝上,混着汁水滴在地上。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猛然抬头,四处张望,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摇曳的松柏。
原来不过是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哪里有半分时言的影子。
“哈、哈、哈……”
他突然发出几声短促的笑,笑声卡在喉咙里化作呜咽,整个人蜷缩着靠在墓碑上,怀里的荔枝滚落一地。
骤雨毫无征兆地砸落,他下意识护住墓碑上的照片,慌忙扯出泛着旧香的手帕,颤抖着擦拭墓碑上被水珠模糊的笑颜。
雨幕中,一把黑伞无声笼罩头顶。
墨衍回头,见周管家撑着伞立在身后,肩膀处洇着大片水痕,衣服下摆滴滴答答淌着水,却固执地将伞面大半倾在墓碑方向。
雨珠顺着伞骨坠落,周谨礼撑伞的手腕突然发僵。
他盯着墨衍手中那方手帕,泛黄的布料上,两个褪色的字母“SY”歪斜交叠,分明是十几年前他做给时言的那一条。
不过这手帕早已丢了,墨衍是怎么找到的。
“你怎么有他的手帕?”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墨衍擦拭墓碑的动作猛地僵住,水珠顺着指缝簌簌坠落。
恍惚间,五岁那年的记忆轰然翻涌——破旧的工厂、尖锐的哭喊声,还有那个笑容温软的小男孩,攥着他的手拼命奔跑。
逃跑时小男孩的手帕飘落,他下意识拾起塞进怀里,却不知那绣着字母的帕子,竟来自时言。
喉结滚动两下,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原来……是你的。”
他死死盯着手中绣着字母的手帕,喉咙里溢出一声自嘲的笑。
多荒谬啊,这么多年,他竟将救命恩人的信物错认了。
时佑的首字母与他相同,而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年少时那份刻骨铭心的悸动,错付给了另一个人。
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咸涩得发苦,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如果他一开始就认出他,那他们现在会不会有一个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