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解析带来的沉重真相,如同无形的枷锁,套在了林薇的灵魂上。她无法再以从前那种带着些许算计和任务心态的眼光去看待夜玄。每一次看到他紧蹙的眉头,每一次感受到他体内能量那不易察觉的紊乱,她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梦境里那个失去母亲的无助孩童,那个被至亲欺骗灌下毒药的绝望少年,那个在血火中被整个世界背弃的疯狂身影。
这份知晓,让她的每一次“表演”都变得无比艰难,内心充满了负罪感。然而,系统冰冷的进度提示和任务要求,以及内心深处那丝不受控制滋长的、真实的关切,又迫使她必须继续走下去。
就在她深陷于这种内心煎熬的次日夜晚,征兆出现了。
彼时,林薇正在外间整理白日里新送来的几株稀有药材,心思却飘向了内殿。夜玄今日似乎格外沉默,晚膳用得很少,周身的气息也比平日更加沉郁,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头。
果然,夜深人静时,内殿传来了异动。
并非力量暴动时那种狂暴的能量轰鸣,而是一种更加压抑的、仿佛被困在梦魇中无力挣脱的挣扎声。压抑的喘息,破碎的呢喃,还有身体无意识辗转时,衣料与床榻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
他又做噩梦了。
林薇的心瞬间揪紧。是梦到了母亲的离去?还是那场血腥的背叛?亦或是……两者交织,重复上演着那永无止境的痛苦循环?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在梦中紧蹙眉头、冷汗涔涔的模样。那个在世人面前冷酷强大的魔尊,在梦境的牢笼里,不过是一个从未走出过创伤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系统的提示音没有响起。或许在系统判定里,这尚未达到需要干预的“危机”程度。
但林薇无法坐视不理。
她知道,此刻任何带有明显目的性的灵力干预或言语安慰,都可能惊醒他,或者被他潜意识里依旧存在的警惕所排斥。他需要的,或许不是治疗,而是一种无声的、确切的陪伴,一种能将他从冰冷梦魇中悄然拉回现实的锚点。
她放下手中的药材,没有点燃灯烛,借着从窗棂缝隙透入的、微弱的冥月光辉,悄无声息地走到寝殿门口。
门依旧虚掩着。她轻轻推开一道更宽的缝隙,没有进去,只是倚靠在门框边,静静地望向内里。
夜玄躺在宽大的玄黑色床榻上,身体微微蜷缩,那是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到他额间细密的汗珠,以及那即使在睡梦中也未曾舒展的眉宇。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重复着某个名字,或是某句无声的质问。
林薇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言。
她没有出声,也没有靠近。只是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使之变得极其绵长而平稳,仿佛要将这份宁静,透过空气,传递到那片被梦魇笼罩的空间。
过了片刻,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她极轻地、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开始哼唱那首《星空》的旋律。没有歌词,只有纯粹的音调,如同夜风拂过树梢,如同清泉滴落深潭,空灵,悠远,带着一种抚平一切躁动与不安的力量。
哼唱声很轻,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起初,夜玄在梦魇中的挣扎并未停止,身体依旧紧绷。
但渐渐地,那轻柔而持续的旋律,似乎穿透了梦境的壁垒,如同一缕微光,渗入了那片黑暗。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急促而压抑的呼吸,也开始向着哼唱的节奏靠拢,变得稍微平缓了一些。
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面向了门口的方向。月光恰好落在他半边脸上,照亮了他依旧紧蹙、却似乎少了几分痛苦的眉头。
林薇的哼唱没有停。她就那样倚着门框,在黑暗中,为他构筑了一个用声音编织的、安宁的港湾。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知晓真相后的怜惜,有无法言说的愧疚,有身为“医者”希望缓解他痛苦的本能,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悄然涌动的柔软。
时间在静谧的哼唱中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夜玄的呼吸彻底变得均匀绵长,身体完全放松下来,陷入了真正安稳的沉睡。那笼罩在他周身的、梦魇带来的阴郁气息,也渐渐消散。
林薇这才缓缓停止了哼唱。
她没有立刻离开,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确认他确实已经摆脱了噩梦的纠缠,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她感到一阵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这种发自内心的、不掺杂质的安抚,比任何带有目的性的任务执行,都更耗心神。
她正准备悄然后退,离开门口,却冷不防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眼眸!
夜玄醒了!
他不知何时醒的,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睁着眼睛,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刚醒时的迷茫,也没有被惊扰的怒意,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平静。月光在他眼底投下清冷的光影,让人看不清其中真正的情绪。
林薇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是什么时候醒的?他听到了多少?他会不会认为她的行为是一种冒犯?或者……更糟,察觉到了什么?
她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夜玄也没有说话,只是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倚着门框的身影上停留了许久。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就在林薇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压力击垮,准备开口请罪时,夜玄却缓缓地、极其轻微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质问,没有斥责,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不悦。
他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唯有那变得更加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的呼吸声,表明他并未再次入睡。
这是一种……默许。
他默许了她的靠近,默许了她在他梦魇时的守护,默许了那首《星空》旋律带来的安抚。
他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那里。
林薇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呼吸的能力。她看着夜玄背对着她的、似乎毫无防备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缓缓退出了寝殿,并将那扇门,轻轻地、虚掩回原来的样子。
【检测到目标精神波动趋于稳定,睡眠质量提升。】
【非任务指令性互动产生正向情感反馈。】
【治愈进度微幅提升:34.5%。】
系统的提示音在她回到外间后响起,依旧冰冷,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满意”。
林薇没有理会。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抬手按住了自己依旧有些急促心跳的胸口。
进度又提升了。
她用真实的行动,换来了他无声的信任。
可这份信任,建立在隐瞒与即将到来的背叛之上。
她闭上眼,脑海中是夜玄最后那平静闭合双眼的模样。
这一次,她没有表演。
那份安慰,源自真心。
可这真心,在系统的阴谋与残酷的真相面前,又显得何其苍白与……讽刺。
前路依旧黑暗,而她,已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