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冰冷的海底缓缓上浮,带着被碾碎重组后的钝痛和一种奇异的、不属于自己的空灵。林薇“醒来”时,发现自己并非躺在冰冷的地面,而是回到了那张柔软得过分的床榻上。身上的素白长袍纤尘不染,仿佛昨日的挣扎、崩溃与隐秘的反抗都只是一场幻梦。
但视野角落那猩红的倒计时,无情地戳破着假象:142:49:03。
时间,不多了。
【最终阶段执行指令已更新。】系统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感情的平稳,仿佛之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请执行者于血月升起前,完成以下日常互动任务,以维持情感能量活性,确保“心核”处于最佳待激发状态。】
一系列详细到令人发指的任务列表在她眼前展开:
· 任务一:晨间问候。 前往主殿偏厅,向目标人物(夜玄)奉上特制“凝神茶”,并致以标准问候语:“愿大人今日心境平和,力量顺畅。”(情感注入要求:关切度85%,依赖度70%)
· 任务二:环境共鸣。 于主殿东侧露台,使用“天音木”古琴,弹奏指定曲目《清心普善咒》,持续一炷香时间。(情感注入要求:宁静度90%,奉献度75%)
· 任务三:创伤抚慰。 借由琴音余韵,观察目标人物情绪波动,适时提及系统提供的、关于目标人物“童年创伤”的标准化安慰语料库中的语句。(情感注入要求:同情度80%,理解度85%)
· ……
林薇面无表情地“阅读”着这些指令。系统的控制欲达到了顶峰,它不再满足于引导,而是试图将她彻底变成一个输入指令、输出特定情感和行为的精密机器。
她缓缓坐起身,动作有些僵硬,那是精神过度消耗后的疲惫,以及刻意控制肌肉以避免流露出任何真实情绪的本能反应。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但平静的脸,眼眸深处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唯有系统强加的“温和”假象浮于表面。
她拿起玉梳,一下一下,极其标准地梳理着长发,每一个弧度都仿佛经过精确计算。她在练习,练习如何成为一个完美的提线木偶。
按照系统导航,她来到偏厅。夜玄果然在那里,背对着她,站在一扇巨大的窗前,望着外面愈发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血色天光。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孤寂,但林薇敏锐地感觉到,那周身萦绕的冰冷气息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如同冰封的火山内部奔涌的岩浆。
是她的“坦白”留下了痕迹?还是血月临近,他体内的“寂灭本源”与“初始残片”冲突加剧?
她无从判断,也不能去深究。系统的监控如同无形的蛛网,密布在整个空间。
她端起系统早已备好、放在一旁矮几上的白玉茶盏。茶水碧绿,氤氲着淡淡的灵气,但林薇知道,这里面必然添加了系统用于监测和引导情感能量的特殊物质。
她步履轻盈(系统优化后的步态)地走到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垂首,用系统校准过的、柔顺而不失清越的嗓音开口:“大人,请用茶。”
夜玄没有回头,也没有动作。
林薇依循指令,将问候语一字不差地复述:“愿大人今日心境平和,力量顺畅。”
声音里,她精准地注入了系统要求的“关切”与“依赖”。那感觉,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演员,在表演一个她早已烂熟于心却毫无共鸣的角色。她的真实情感被死死锁在意识底层,与那“墟核”和埋藏的“悖论”意念一同沉寂。
她能感觉到系统能量丝线在她发声时微微震颤,似乎在检测她的情感输出纯度。
【情感注入检测:关切度86.2%,依赖度71.5%。符合任务要求。】系统冰冷的反馈响起。
夜玄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深邃冰冷,但比起昨日的狂暴,多了几分审视与探究。他没有去接那杯茶,只是看着她,仿佛想从她这完美无瑕的顺从面具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
林薇维持着捧茶的姿势,眼帘低垂,表情温顺,内心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她在赌,赌他看不穿系统加持下的完美伪装,赌他对自己这个“工具”的兴趣,大于立刻拆穿的欲望。
沉默在蔓延,只有窗外能量积聚发出的低沉嗡鸣。
终于,他伸出了手,却不是接过茶盏,而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碰触了一下她捧着茶盏的手指。
一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混沌、吞噬意味的凉意,顺着接触点传来,与她体内系统那秩序井然的能量网络产生了刹那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干扰。
林薇心中剧震,但身体和表情却纹丝不动,连捧着茶盏的手都没有丝毫颤抖。系统立刻在她脑中报警:【检测到未知能量干扰,已屏蔽。执行者状态稳定,继续任务。】
夜玄收回了手指,眸中的探究之色似乎更深了些,但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或许是失望?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再次面向窗外,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任务一:晨间问候,完成。奖励:贡献点+5。】
林薇依序将茶盏放回矮几,躬身行礼,然后无声退下。整个过程,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械。
东侧露台,狂风猎猎,吹得她素白的长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坚韧的轮廓。血色的天光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红晕。那具名为“天音木”的古琴已摆在案上,琴身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她跪坐在琴前,手指轻轻拂过琴弦。系统立刻提供了《清心普善咒》的完整乐谱和弹奏指引,甚至标注了每一节需要注入的情感强度。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并非寻找灵感,而是在调动那被系统规训的“宁静”与“奉献”情绪。然后,她的手指动了。
琴音流淌而出,精准,圆润,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符合乐理,也符合系统对“宁静”与“奉献”的情感定义。这琴声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心神平和,感受到一种无私的抚慰。
但只有林薇自己知道,这琴音里没有魂。
没有她理解中音乐应有的喜怒哀乐,没有她对这方天地的不满,没有她对夜玄复杂的观感,更没有她自身那燃烧的反抗意志。这只是一串被精心编码的声音信号,承载着被量化的情感参数。
她像一个最高明的骗子,在欺骗听众,也在欺骗系统。她的表层意识完全沉浸在“演奏”中,而深层意识则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监控着自身的情感输出,确保它始终在系统要求的范围内波动,绝不越界,也绝不多付出一丝一毫的真实。
她能感觉到,在主殿方向,那道冰冷的注视似乎始终存在。他在听吗?听这具空壳演奏出的、旨在“治愈”他的虚假之音?
琴音袅袅,在血色狂风中飘散,试图抚平那天地间弥漫的暴戾与绝望,却显得如此无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一炷香时间到,琴音戛然而止。
【任务二:环境共鸣,完成。情感注入检测:宁静度91.5%,奉献度76.8%。超额完成。奖励:贡献点+10。】
系统的“嘉奖”如期而至。
林薇缓缓收回手,指尖微微发麻。她成功了,成功地控制住了情感投入,没有让一丝真实泄露,甚至利用系统的规则,“超额”完成了任务。但这“成功”带来的,只有更深沉的冰冷与疲惫。
按照任务流程,她应该在此刻,借着“琴音余韵”带来的“良好氛围”,对夜玄进行“创伤抚慰”。
她站起身,面向主殿的方向,微微垂首。系统已经开始在她视野中滚动播放那些标准化安慰语料:
· “过去的伤痛并非您的枷锁……”
· “黑暗终将过去,光明会照亮前路……”
· “您值得被理解,被关爱……”
每一条都显得那么苍白、虚伪,如同批量生产的劣质糖果。
她张了张嘴,试图按照系统要求,挑选一条说出来。但那些词语卡在喉咙里,像是灼热的炭块,无法吐出。她知道,一旦开口,无论她内心如何想,系统都会判定她完成了情感注入,那该死的治愈进度可能又会向前推进。
她不能允许。
于是,她只是站在那里,保持着沉默垂首的姿态,仿佛沉浸在刚才的演奏中,又仿佛在无声地传达着某种难以言表的“理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系统的提示音开始带上催促:【请执行者尽快完成创伤抚慰环节。】
林薇依旧沉默。她在挑战系统的容忍度,也在试探夜玄的反应。
主殿方向的注视,似乎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周围的空气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良久,就在系统即将发出警告时,那股锁定她的冰冷注视,骤然消失了。
夜玄,离开了。
【检测到目标人物主动离开互动范围。任务三:创伤抚慰,因外部因素中断,判定为未完成。无奖励,无惩罚。】
林薇缓缓抬起头,望向空荡荡的主殿方向,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她成功拖延了进度,哪怕只是一点点。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开始。系统的任务会越来越密集,要求会越来越高。而她,必须在这场精密的情感控制游戏中,继续扮演好那个完美无瑕、却又在核心处彻底空洞的提线木偶。
她转身,准备离开露台。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裂缝,毫无征兆地在她身侧不远处凭空出现,如同瓷器上的一道裂纹!裂缝中传出精纯而狂暴的寂灭气息,与她体内的“墟核”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共鸣!
虽然裂缝瞬间弥合,但一股微弱的信息流,却顺着那刹那的共鸣,涌入了她的意识底层——
那是一个坐标!一个极其模糊,却带着“虚渊”气息的坐标!远比净尘院那块碎骨带来的感应要清晰!
是魁七?还是这个世界本身,在血月压力下产生的异变?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系统要求的平和。她甚至没有朝裂缝出现的方向多看一眼,径直走下了露台。
然而,在她那看似空洞的眼眸最深处,一点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却又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虚渊”坐标,是陷阱,是转机,还是另一个更庞大阴谋的冰山一角?在系统严密的监控下,她该如何利用这个意外的发现?而夜玄对她今日异常“顺从”却又在关键时刻沉默的表现,究竟作何想?
倒计时:142:15:37。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