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末协议”的死亡威胁如同暂时退潮的海啸，留下了遍地狼藉与深入骨髓的寒意。林薇靠在夜玄身前，额头抵着他冰凉的衣袍，感受着他那生涩却真实的安抚，心中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而清晰的决绝。
93%的进度，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悬在她的命运之上。她用自己的“真实”表演，换来了暂时的喘息，却也亲手将绞索又收紧了一环。
然而，与这迫近的毁灭形成微妙对比的，是夜玄态度上那清晰可辨的转变。
自那日“噩梦”之后，他并未像以往那样，在危机解除后便迅速恢复那层亘古不化的冰壳。相反，一种难以言喻的、更加复杂的氛围，开始悄然弥漫在他与林薇之间。
他依旧沉默寡言，气息冰冷，但停留在偏殿的时间明显增多了。有时是检查她的伤势恢复，有时只是静坐一旁，处理着魔域那似乎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卷宗。他不再像审视犯人一样时刻用锐利的目光锁定她，偶尔投来的视线里，那探究与怀疑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缓和。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若非林薇时刻处于生死边缘，对周遭一切感知都放大到极致，恐怕也难以察觉。
这一日，夜玄在处理完一批紧急军报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走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那永恒昏沉的魔域天空。林薇正坐在软榻上，假装翻阅一本药典，眼角的余光却时刻关注着他的动静。
“魔域西北，有三处空间节点近日极不稳定。”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与你之前所见‘虚空涟漪’同源，但规模更小。”
林薇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是在向她透露信息？这在以前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他习惯于掌控一切，从不会向“属下”解释什么。
她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是因为……世界规则的动荡加剧了吗？”她小心翼翼地沿用着他之前默认的“自然现象”说法，不敢流露出任何超出“认知”的见解。
夜玄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又道：“本王已加派人手监控，并着手修复核心阵法。短期内，魔殿范围内，当可无虞。”
这话，更像是一种……安抚。是在告诉她，不必为那日的“噩梦”和外界的不稳而过度惊惶？
林薇怔住了。一股极其复杂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她辛苦维持的理智堤坝。感动、酸涩、愧疚、以及更深的不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尖发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连忙低下头，掩饰住失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多谢……尊上挂心。”
夜玄终于转过身，紫眸落在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上，那其中翻涌的情绪似乎更加深沉难辨。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到榻边，拿起她之前“研究”药浴方剂时写写画画的、一片空白的玉简，指尖在上面无意识地摩挲着。
“你的‘古法药浴’，还需多久？”他忽然问起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借口。
林薇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那副虚弱中带着坚持的模样：“回尊上，几味主药……依旧没有消息。缺少它们，药力无法平衡，属下不敢贸然尝试。”她将责任推给“难以寻找的药材”，合情合理。
夜玄看着她，目光在她苍白却坚定的脸上停留了数息，忽然道：“‘蚀界魔瞳’，或许可替代‘虚空藤’。”
林薇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惊愕！“蚀界魔瞳”？那是传说中生于世界壁垒裂缝、能窥探空间本源的神物！其稀有程度和危险性，远超她杜撰的“虚空藤”！他怎么会……
“魔殿宝库深处，存有一枚残片。”夜玄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若需要，本王可命人取来。”
轰——！
林薇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仅相信了她杜撰的药方，甚至主动提供了连她都闻所未闻的、真正可能蕴含空间之力的替代品！这份信任，或者说，这份对她“意愿”的纵容，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魔尊对属下药师的范畴！
这不再是简单的占有欲，也不是对“夜璃”影子的投射。这是一种更加实质的、建立在某种……认可基础上的信任！
【警告！目标信任度大幅提升！情感连接深度突破临界值！治愈进度：83% -＞ 84%！】
【提示：信任度提升将极大增强献祭时能量传导效率！请宿主保持当前状态！】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像是一根毒刺，瞬间刺穿了林薇心中那刚刚泛起的、复杂的暖流。
信任……效率……献祭……
这几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她从短暂的恍惚中狠狠拽回现实！
她看着夜玄那双深邃的紫眸，那里面似乎真的少了许多冰霜，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却让她心脏揪紧的东西。
他给予的信任越深，系统收割时就越“高效”，她死得也就越快，越……“有价值”！
这份认知让她如坠冰窟，方才那一丝感动瞬间冻结成尖锐的冰棱，刺痛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不能沉溺！绝对不能！
“尊上……”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因内心的挣扎而微微发颤，脸上努力维持着感激与受宠若惊，“‘蚀界魔瞳’……太过珍贵，属下……属下何德何能……况且，其余主药尚未齐备，恐怕……”她试图婉拒，试图将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信任”推拒出去。
夜玄打断了她，紫眸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本尊说你可，你便可。”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直抵她灵魂深处那无法掩饰的不安，“林薇，记住本王的话。你的命，属于本尊。本尊给你的，你便受着。”
他的话语霸道依旧，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纯粹的掌控，反而带着一种……仿佛看穿了她所有恐惧与挣扎后的、近乎笃定的宣告。
他好像……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在抗拒什么。但他似乎将她这种“抗拒”，理解成了另一种含义——或许是源于身份的自卑，或许是源于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而他此刻的行为，正是在用他的方式，“安抚”并“确认”她的归属。
林薇在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她知道，再推拒下去，只会引来更深的怀疑。
她垂下眼睫，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下，最终化为一个温顺的、带着颤抖的躬身：“是……属下，谢尊上恩典。”
夜玄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偏殿内重归寂静。
林薇缓缓直起身，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血痕。
信任加深了，进度提升了，离死亡更近了。
而他给予的“蚀界魔瞳”，那蕴含空间本源之力的神物残片……在她手中，究竟是延缓死亡的希望，还是加速献祭的催化剂？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仿佛行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独木桥上，两侧皆是万丈深渊。一端是夜玄那逐渐消融冰雪、却可能暗藏更致命陷阱的信任，另一端是“终末协议”那冰冷无情、步步紧逼的收割倒计时。
冰层之下，暖流暗涌，却带着足以溺毙她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