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带着馨香的字条,像一道微光,刺破了禁足中的绝望黑暗,却也带来了更深的疑云。
字迹陌生,语气却笃定。“野菌无毒,病因在碗。”——这直接指向了问题的核心!而且对方明确给出了时间地点,要和她见面?
是谁?为什么要帮她?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表小姐设下的连环计?
凌微捏着纸条,心思电转。去,风险极大,可能是自投罗网。不去,就等于放弃了这唯一可能证明清白的机会,只能任由污水泼身。
赌一把!
她几乎没有过多犹豫。目前的处境,已经没有更坏的可能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第二天申时(下午三点),凌微借口前日受惊需要散步定神,硬是磨着看守的婆子允许她在听雪苑附近极小范围内走动片刻。那婆子得了王氏严令,本不肯答应,但凌微悄悄塞给她一支普通的银簪(她之前藏起的),那婆子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贪心占了上风,板着脸道:“只准在院门口这片儿,一刻钟必须回来!”
凌微应下,深吸一口气,看似随意地踱步,实则心跳如鼓地朝着后园芍药圃的方向迂回靠近。
芍药圃位置相对偏僻,这个时辰更是人迹罕至。远远地,她便看到繁茂的芍药丛边,背对着她站着一个穿着淡青色比甲、丫鬟打扮的纤细身影。
那身影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阳光洒在她清秀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是苏清月身边那个接过她怪糖、送来秋梨膏、又奉命来接走小禾的大丫鬟,衔珠!
凌微的心猛地一松,随即又提得更高!是苏清月!竟然是苏清月派人来帮她!
衔珠看到凌微,脸上并无多少意外,只是微微福了一礼,声音平静无波:“三小姐安好。奴婢奉我家小姐之命,在此等候。”
“苏姐姐她……”凌微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感激、惊讶、疑惑交织在一起。
衔珠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稳:“三小姐,时间紧迫,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小姐让奴婢转告您,查明真相固然重要,但懂得如何让该知道的人‘看到’真相,更重要。”
凌微一怔,瞬间明白了苏清月的深意。是的,光是知道碗有问题没用,她需要证据,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和方式将证据呈上去,否则很可能被打成狡辩甚至灭口!
“那碗……”凌微急切地问。
“老夫人病倒那日所用餐具,皆已被仔细清洗收拢。”衔珠的声音压低了些,语速加快,“但负责清洗餐具的粗使婆子中,有一人姓孙,嗜酒,前天晚上因偷喝酒窖里的酒,失足跌进水塘,淹死了。”
凌微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灭口!表小姐动作好快!
“不过,”衔珠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孙婆子淹死前夜,曾因醉酒向同屋的婆子炫耀,说得了一笔意外之财,足够她赎身回家养老了。还抱怨说,不过是顺手将一只特定的碗用某种‘特制的油’细细擦了一遍,差点被那油味儿熏吐。”
特制的油!擦碗!
凌微的眼睛猛地亮了!这就是关键!某种不易察觉、可能遇热才会产生毒素的油!
“那同屋的婆子胆小,当时只当她是醉话,没敢多问。孙婆子死后,她越发害怕,昨日偷偷将这事告诉了负责厨房采买的娘家嫂子。”衔珠继续说道,清晰地将线索脉络呈现在凌微面前,“而那位嫂子,恰巧曾在国公府当过差,受过我家小姐一点恩惠。”
信息链完美闭环!人证(虽然只是间接的)、动机(钱财)、手段(特制油擦碗)都有了!
凌微心中震撼无比。苏清月人在国公府,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手伸进凌府内宅,查到如此隐秘关键的线索!这份洞察力和掌控力,简直可怕!
这才是真正的高门贵女的手段!润物细无声,却精准地扼住要害!
“小姐说,线索奴婢已带到。至于如何利用,何时利用,三小姐您……需要自行斟酌。言尽于此,奴婢告退。”衔珠说完,再次福了一礼,不等凌微回应,便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花木之后。
凌微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苏清月没有大包大揽,而是将线索和选择权交给了她。这是在考验她?还是希望她自己学会破局?
无论如何,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现在,她手里有了牌,但怎么打,才能效果最大化?
直接嚷嚷出去?不行,那个知道内情的婆子很可能被表小姐再次灭口或收买,死无对证。
告诉王氏?王氏会信吗?就算信了,为了家族颜面,她会选择揭穿娘家表侄女,还是牺牲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庶女来息事宁人?答案显而易见。
凌微慢慢踱回听雪苑,大脑飞速运转。
需要一个时机,一个能让真相被“偶然”发现,并且无法被掩盖的时机!
机会很快来了。
傍晚时分,翠儿偷偷告诉她,老夫人病情好转,明日各房小姐都要去侍疾片刻,以表孝心。而那位表小姐,作为老夫人娘家的代表,自然也会在场。
凌微眼睛一亮——就是明天!
第二天,凌微仔细梳洗,换上一身素净得体的衣服,脸色苍白却强打精神,准时来到了老夫人的慈安堂。
屋内弥漫着药味,老夫人靠在榻上,精神仍有些萎靡。王氏、凌婉、凌柔以及那位表小姐都已在座,个个面带忧色,说着宽慰的话。
表小姐看到凌微进来,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冷意和嘲讽,随即换上关切的表情:“微妹妹也来了?瞧着脸色还是不好,若是身子不适,不必强撑的。”
凌微垂下眼睑,弱弱地道:“多谢表姐姐关心,侍奉祖母是应尽之责。”她表现得规矩又怯懦,尽量减少存在感。
众人轮流上前给老夫人喂水、捶腿、说些闲话。
轮到凌微时,她小心翼翼地端起旁边小几上的一碗温水,刚要递过去,手腕却“突然”一软,像是体力不支——
“哐当!”
一碗水全泼在了老夫人盖着的锦被上,碗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啊!”凌微惊呼一声,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声音带上了哭腔,“祖母恕罪!孙女不是故意的!孙女只是……只是连日来心中惶恐,夜不能寐,方才一时手软……”
王氏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厉声呵斥:“毛手毛脚的东西!还不快滚下去!”
表小姐也蹙起眉,眼底却有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侍立在旁、一个毫不起眼的的老嬷嬷(正是衔珠提到的那位知情婆子的嫂子,被苏清月的人巧妙安排进来顶班)突然“咦”了一声,指着被水浸湿的锦被一角:
“这……这被子上怎么好像有点奇怪的油印子?看着不像膳房的油污……”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被水浸湿的锦缎上,隐约浮现出几块淡淡的、不规则的油渍痕迹。
老夫人年纪大了,眼神却尖,尤其对自己贴身的用品格外在意,顿时皱起眉:“怎么回事?这被子是今日新换上的!”
那老嬷嬷状似惶恐,连忙跪下:“老夫人息怒!这被子……这被子是老奴亲自收洗的,绝无问题!除非……除非是用的碗碟不干净,沾了上去……”她的目光“无意”地扫过地上摔碎的瓷片。
“胡说八道!”王氏怒道,“碗碟都是精心清洗过的!”
“夫人明鉴!”老嬷嬷磕头道,“老奴不敢胡说!只是……只是前几日负责清洗碗碟的孙婆子,就曾抱怨过,说清洗某批碗时,总觉得有股怪异的油味儿,怎么都洗不干净,还因此被管事嬷嬷骂了几句……后来……后来她就……”
她适时地停住,露出恐惧的表情,不敢再说下去。
孙婆子!淹死的孙婆子!怪异的油味儿!
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再加上眼前锦被上诡异的油渍,瞬间在所有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老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久居深宅,岂能听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
王氏也愣住了,脸色变幻不定。
表小姐脸上的从容和讥讽彻底消失了,她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凌微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吓坏了,心里却冷静得像一块冰。
戏台已经搭好,角儿都已登场。她这个“意外”失手的小庶女,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
接下来,就看老夫人和王氏,如何接手这出戏了。
屋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剩下老夫人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老夫人猛地一拍床榻,声音冰冷而充满威严:
“查!给我彻查!所有经手过餐具、接触过厨房的人,一个都不准放过!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这种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