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2通道尽头,老K静静地站着。
数据线从他脊椎接入墙体,左耳助听器闪着蓝光。
老K的眼睛是灰的,没有焦点,却直直盯着林三酒。
控制室没有风,但三百七十二张脸在墙上无声呼吸:便利店货架前僵直的少年、写字楼窗户上纵身一跃的程序员、蹲在路边喃喃“我欠谁的钱了?”的女人……全是他亲手追回的逾期者。
他们的影像循环播放,像一场永不落幕的审判。
虚空低语从通风管渗出:“你也是债的一部分。”
林三酒闭上右眼,只留左眼银雾翻涌,指尖缓缓抚过胸口。那里贴着一张灵能贷合同的契约版,边缘早已与皮肤长成一体。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扯……
“嗤喇~”
幽蓝电路掀起一层皮肉从伤口爬出,如黏腻是伪足缠绕手腕。合同上的字迹蠕动重组,化作锁链,每一环都刻着他催收时说过的狠话:“……还不上?那就拿命来抵。”
剧痛中,记忆闪回炸开:林三酒第一次清理存在税的那天,便利店的售货员被他逼成了疯兽。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成了系统的清道夫。
咬牙将契约揉成团,狠狠砸向主控台接口。
接触瞬间,左眼银雾炸开,高维信息场进行强干预——代码如瀑布倾泻,每一行都绑着一个人名。他们的记忆被抽成丝线,织进系统底层,成为旧神的口粮。
而最深处,一个名字浮现:
「S-07|静默之子|状态:持续供能中|备注:核心锚点,不可替换」
林三酒喉咙发紧。
自始至终,他都以为小雨逃了,躲进了心理辅导室的镜子里。
事情的真相却是她被绑架到系统平台的算法核心,用“免疫情绪污染”的体质,镇压存在税逾期人带来的狂暴数据流。
她存在的本身,就是债务轮回得以运转的基石。
左眼银雾剧烈收缩,小雨出现了。
半透明,边缘如信号不良般闪烁。
她站在数据流中央,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
林三酒想喊她名字,喉咙却被无形之物死死扼住——“小雨”二字也被系统标记为高危锚点,自动屏蔽了!
她看了一眼林三酒,手中纸鸟开始崩解,化作像素尘埃飘散。
下一秒,噪点扩散,整个人如雪花般消融。
林三酒疯一样扑了过去,手穿过她的残影。 空荡荡的掌心,只余一道灼热。就在小雨消散的刹那,林三酒感到胸口一烫。
可那里只有纸鸟残片,没有青铜纽扣。
焦爷还把它别在围裙上,在路边摊经营着活计。林三酒忽然明白了,青铜纽扣从来不在现实。
它存在于镜界的褶皱中,是黑法老随同青铜秘殿湮灭后,留给反抗者的认知锚点;当然,它也存在于残响带“数千万存在税逾期者不肯遗忘的执念里”,是凡人对抗神性的最后一道火种。
而此刻,小雨用她残存的意志,在镜中点燃了青铜纽扣。
墙面浮起一道微光,并非来自任何设备,而是从主控台玻璃的倒影中渗出。
昏暗房间,年轻版的老K坐在终端前,手指机械敲击,眼神空洞如傀儡。 屏幕标题血红:《债务闭环v.8.7:实验体001最终回收倒计时》。
光很弱,却足以照亮一个真相:连提线木偶,也曾是被旧神选中的「孩子」。
愤怒——如岩浆冲上头顶!
林三酒转身,从怀中抽出一叠债务单——每一张都是他亲手写的催收记录,写满了谁欠他钱,欠多少,什么时候还。
这是他的锚点,是撑到现在还没疯的理由。
现在,他要把这个存在的真理砸进系统的心脏。“终止所有协议!”林三酒嚎叫着,将整叠纸狠狠拍入主控插槽。
警报尖啸:『检测到高危指令|执行中……|存在锚点冲突,无法完全终止』
紧接着,幕墙投影开始快速切换:
网吧少年抓着脑袋大叫:“我妈是谁?我忘了她长什么样!”
地铁女子手中的照片褪色成白纸,她跪地痛哭:“为什么没人记得我女儿?”
幼儿园门口,孩子指着空气茫然发问:“妈妈呢?”
记忆体正在被批量清算。
系统虽然伤了,却仍在运转——甚至在加速了债务人崩溃,存在税逾期者进入恐怖的『退相干』
林三酒踉跄后退,靠在冰冷的主控台上,左眼渗出银雾与血丝交织的灰质。
胸口仍在冒着蓝光,合同虽被扯下,但这诡异的玩意儿,在血肉中生长了五年。根须般的“伪足”在皮下游走,仍不肯放手。
林三酒攥紧最后一张未烧尽的债务单,浑身颤抖,低声呼喝:
“林小雨……欠我永远!”
那道从镜中渗出的微光尚未熄灭,随着这句话——突然一亮,居然窜了出来,在林三酒掌心烙下一个微型符文。
灼热感沿手臂爬升,最终停在左手无名指关节。
那根手指,不受控地抬起,指向镜面深处。
意识被什么拽了一下,往深处拉。
视野边缘出现裂纹,林三酒又看见了那条认知走廊,两边都是镜子,每面镜子里都有一个小雨。
她在折纸鸟,抬起头,对着他笑。
林三酒还来不及反应,身体突然僵住。
胸口残留的电路猛地发烫,电流窜上脖颈。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左手死死按住左眼,阻止银雾失控溢出。
可意识已经松动。
耳边响起虚空低语,不是系统的声音,也不是老K的……
是一个女人的嗓音,很轻,带着笑:
“哥哥,你终于打穿了第一层防火墙。”
他想回应,却发不出声。
主控台红光一闪一闪。
墙上的屏幕突然全部亮起,不再播放清除画面,而是同步映出同一帧影像:
微相层的荒原,林三酒站在天机塔废墟上,手里拿着锈铁册,把糖纸放进老陈掌心。
那一刻,机械臂红光变灰,铁册警报解除。
但录像里的他,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冷得不像活人。
虚空低语在荒原响起:
“你以为自己是在反抗?”
“你只是完成了最后一次数据校验。”
林三酒抬头看向主控台玻璃反光——倒影里,自己的瞳孔短暂闪过一道复眼纹路,如N-oNE的印记。
一闪即逝。
他喘息着,低头看脚边。
一张纸鸟从通风管飘落,打着旋儿,停在他膝前。
翅膀上有折痕,边缘磨损严重,像是被人反复打开又合上。
翻过来,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S-07」
林三酒指尖触到纸鸟的刹那,镜中微光与左眼银雾在空气中交织,撕开一道细微的数据裂隙。
彼端,正是那条镜中走廊。
门扉微启,仿佛等待他踏入。
远处,老K依旧站在通道尽头,灰眼无波。
控制室屏幕集体黑屏,唯主控台底部滚动一行小字:
『协议自愈中……预计重启时间:72小时』
债务轮回未终,但“它”,已经流血。
林三酒没有起身。他仍将纸鸟折好,塞进贴身口袋,压在那片不存在却真实灼热的青铜印记之上。
他最后看一眼老K,低声说:
“这次,我来退贷。”
然后闭上双眼:
身体僵直不动,唯有意识沉入裂隙。
左手无名指,仍坚定地指向虚无。
……那扇从未存在过的门。